凤清韵看似温润如玉,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他向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后悔这个词能从慕寒阳口中说出来,恐怕都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然而可能是人之将死,亦可能是心如死灰,眼下此种境地,当着昔日宿敌的面,他竟然将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词句脱口而出。
便是带着微妙恶意开口的魔尊,闻言也不禁愣了一下。
他抬眸望去,却见那人侧颜如月色一般清寂宁静,眉眼之间毫无悔意,貌似方才的话语不是出自他口一样。
山洞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龙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
黄泉水几乎没到了两人的胸口,凤清韵此刻已经彻底感受不到自己丹田的存在了。
周身的灵力几乎是从他血肉中榨出来的一样,掺杂着无边的痛苦和魔气纠缠在一起,岌岌可危地抵挡着那近在咫尺的天崩。
他本该是痛苦的,是悲愤的,然而说出那句话后,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敢于直面内心,本就是一种向内自参的修行。
把手从攥了一辈子的荆棘处收回后,哪怕鲜血淋漓,也该是欣悦宁静的。
不过很快凤清韵便没办法维持这股平静了。
“是吗?早知你会后悔……”龙隐漫不经心地,宛如谈论天气一般,平白抛出了一句炸雷,直接在凤清韵耳边炸开,“当日大典之上,本座便该把抢婚之事做绝。”
凤清韵原本平静的心绪被骤然打破,他愕然抬眸,隔着汹涌的泉水望向远处那人。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凤清韵带着极端的不可置信,嗓音艰涩道:“你……”
然而他“你”了片刻后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到眼见道侣怀抱他人离开,大到直面天崩都面不改色的麟霜剑尊,此刻却因为魔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震惊至此,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言语能力。
龙隐见状,貌似见到了什么让他无比愉悦的事一样,当即忍俊不禁,笑得无比畅快。
待他终于把凤清韵笑得回神,马上就要恼羞成怒时,他才勉强止住笑,带着笑意问了句和前话毫不相干的话:“你灵力还能撑多久?”
凤清韵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不满一炷香。”
“那看来一炷香后,咱们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龙隐话音一转道,“既然都要死了,本座送宫主一桩机缘,你告诉本座你本体为何,作为交换,本座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凤清韵蹙眉:“你先把你方才的话解释清——”
然而他话音未落,魔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下陡然浪起:“凤宫主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三千年来,除你师尊外无人飞升吗?”
凤清韵呼吸一滞。
“你把你本体告诉我。”那人勾了勾嘴角,近乎引诱道,“本座便告诉你飞升之法……这买卖很划算吧?”
凤清韵一愣,过了良久,他抿了抿唇,终于略带别扭地开了口,生硬地挤出了几个字。
听到那答案之后,魔尊一愣,而后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原来如此,堂堂仙宫之主,本体居然是凡间——”
“……你管我到底是什么!”凤清韵脸色爆红,恼羞成怒道,“说好的飞升之法!”
“你这个本体应该会开花吧?开花后还会结果子吗?那果子算是你的什么?孩子?”魔尊饶有兴致道,“果子挂在上面的时候,摸了会有感觉吗?”
黄泉水几乎漫到了肩膀处,凤清韵羞恼至极,见他临死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当即拔起手边的剑,不顾泉水砸在手上的灼烧感,直接将剑掷向他:“你个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可怜凤清韵养在仙宫一辈子,连骂人都不会太粗鄙的话语,眼下这话听起来毫无攻击力。
而堂堂麟霜剑尊,此刻不知是灵力耗尽还是心有外意,剑竟然也扔不准了,那把举世闻名的麟霜剑跟把匕首一样被掷了出去,堪堪扎在龙隐旁边距离一寸的石墙上,只割掉了他的几根发丝。
“言而有信那便不是魔道中人了。”而龙隐却躲都不躲,似乎笃定了那剑插不到他胸口上,“不过看在小宫主这么信任我的份上,作为交换,本座还是勉为其难告诉你一个本座的秘密吧。”
凤清韵咬牙切齿,冷汗直冒地挤出最后一丝灵力:“……天崩在即,谁要听关于你的秘密,你个混——”
“本座的无情道心,早就破了。”
凤清韵一愣:“……什么?”
他几乎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刚想询问清楚,却见龙隐突然笑了一下。
下一刻,山洞内的魔气瞬间消弭,早就岌岌可危的天崩终于以一副势不可挡的气势压了下来。
凤清韵面色登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似乎万万没想到话音不断,不停拿他取乐的魔尊,竟早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不过他早该想到的,自他来时龙隐便已断了一臂,不知道用魔气撑了多久。
而如今他自己的灵力都几乎榨不出来了,更不用说龙隐了。
……所以这人为什么不早说?他到底在逞什么英雄?
然而没等他开口,却见那本该油尽灯枯,连魔气都散尽的魔尊,竟然用仅剩的左手撑着魔刃缓缓站了起来。
他断了右臂,起得很慢,然而那身影却丝毫不显羸弱,反而带着一夫当关的气势。
像是末路的巨龙,断了爪也要挡在谁的身前。
下一刻,龙隐悍然拔刀,近乎狰狞的黄泉水骤然被劈开了一道空隙,他只身于洪水中转身,抬眸看向逐渐消弭,露出可怖黑洞的石壁。
那几乎是个顶天立地的背影,纵然魔气全无,也无人敢质疑他魔尊的称谓。
“行了,该上路了。”那人再开口时,声音中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柔和,像是在哄自己隔世未见却又要匆匆告别的爱人一样,“不用怕,本座先替你探探路。”
凤清韵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这人的目的——他竟要以肉身挡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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