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公果然如同其他人预料的,立即抓住宋晋背后意思,大声质问道:“尔可是为作乱辩护?尔等何居心?”
上首正昌帝一动,面前十二硫珠轻晃。
下面众人立即屏息以待。
就见宋晋不退,反进道:“臣为陛下言!陛下乃天下万民的君父,陛下圣德,子民臣服,哪里有什么乱民呢!不是民要作乱,而是那等贪婪不足的,巧取豪夺陛下子民的土地,民失地则乱!罪不在民,而在逼乱陛下子民的贪婪之徒!”
说着宋晋向上首正昌帝一礼道:“陛下,正是有不法之徒在逼乱您的子民!土地清丈就是要对抗这些居心叵测的不法之徒,让陛下的子民皆有地可耕,在陛下庇护下安居乐业,如此怎会有乱民?内安,则外不惧,假以时日,外乱必平!我大周福祚绵延,千秋万代。”
金声玉振。
振奋人心。
满堂安静。
仓促之间,祁国公还不能当即否认宋晋的说法,一个不小心就是否定作为君父的陛下。他困住沈罡风的,如今同样困住了他。
祁国公到底老辣,立即跳出宋晋言语设置的困境,直接指出当前的现实问题:“眼下,蜀地再清丈下去,就真的要乱起来了。不过,宋大人自然有法子既能推行土地清丈,又能不费一兵一卒,稳住南境。”
就是宋晋再擅辩,终归要面对眼下困境。而这一困境,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停止清丈,利用蜀地世家大族,根本就是无解的。
堂上安静。
正昌帝开口了:
“宋爱卿,人人都道你乃我大周百年一遇的能臣,朕也一直这么认为。眼下困局,旁人无法,爱卿必有两全其美之法。如果连爱卿这种能辩赢大儒的人都没法子,朕就是再想支持赵阁老,这土地清丈也只能先停下了。”
闻言,赵廷玉与沈罡风都同时皱了眉,捏紧了手中笏板。
宋晋出列,声音清润:“臣,领旨。臣定会亲往宋氏家主处,与之相商,寻到两全其美之法,为陛下分忧。”
赵廷玉和沈罡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旁的祁国公嘴角微不可查一抬。
居高临下的正昌帝,面前垂着十二硫珠轻轻一晃,无人能看清硫珠后帝王的神情。只能听到他不带情绪的声音:
“如此,甚好。朕等你的两全其美。”
这就是说,如不能两全——
众臣面色各异,看向俯首垂眸的宋晋。
满堂一静。
帝王起身,百官跪送,山呼万岁。
皇宫前,宋晋把赵阁老送上了马车。沈罡风凝着眉头看着阁老的马车离开,这才转向宋晋,“你——,莫要轻举妄动,让我先去会会那个宋简,再做打算。”
宋晋一礼:“天寒,老师当年在东南抗灾落下了病根,还是修养为重。这事儿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去做吧。”
陈季玉忙上前点头。
沈罡风凝着眉头正要说话,却看到后面祁国公一行人出来了,他不想与他们纠缠,冷哼了一声:“今晚到我府里再议,宋简此人行事诡谲异常,非常人所能料,莫要轻举妄动!”说完转身上了自己那辆破马车离开了。
祁青宴一行人已经簇拥着祁国公过来了。
看到宋晋,祁国公慈祥地笑了笑,用一种长辈对小辈关怀口气道:“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只是,到底该顾全大局啊!”说着抬手拍了拍宋晋肩头,越发温声道:“子礼啊,这次,你的祸闯得大了。”
冷风起,让人身上一寒。
天冷,宋晋开口,带出一团白气:“下官谢国公爷提醒。”
宋晋静静立着。
除了恭敬温和,祁国公甚至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变化。他旁边的陈季玉一张脸死死绷着,仔细看,还能看出拼命控制的肌肉抽动,这才是一个年轻人此时面对他,面对当前局面,控制不住的反应。
祁国公拥着身上黑色狐狸毛大裘,撩着半耷拉的眼皮,盯着宋晋,慢慢道:“一意孤行。要知道,一旦南边真的乱了,你,就是大周罪人,万劫不复。”
一声落,四面无声。
祁国公依然死死盯着宋晋。
宋晋恭敬温和朝着国公一礼:“下官定谨记国公提醒。”
祁青宴再看不得宋晋这副面对祖父依然不动如山的样子,怒站出来:“宋晋你——”
“闭嘴!”
后头的话被突然提高音量的祁国公截断。
祁国公最后看了宋晋一眼,温和道:“如此,好自为之。”说完率先转身,扶着身旁另一人,踩着脚踏登上了马车。
被甩下的祁青宴一愣,只能转身跟着祖父上了马车。
祁国公府的马车启动,祁青宴不敢说话。
祁国公看着眼前长孙,慢慢道:“一个将死之人都稳得住,你有什么稳不住的?”
祁青宴分辨:“孙儿就是看不得他那副作态的样子,明明大祸临头,装什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他能装,你就不能?!你也知道他大祸临头,且看他怎么死的就是了,你急什么!”
“孙儿没急.....孙儿就是.....”
祁国公抬了抬手,止住了祁青宴要分辨的话。忍不住想到:如果今日跟在他身边的是小九,他会什么表现。他定然会不动声色之间,顺着自己的话,给足宋晋压力,让宋晋,也让在场诸人看明白:祁国公府的从容清淡,以及庞大,不动则已,一动,宋晋就如同以卵击石的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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