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姬未湫下意识发出了一个音节。
这个距离,姬溯如果不是也伸出了手,他是抓不到对方的手的。
姬溯没有回头,只是带着他继续往里头走,温热的掌心将他的手拢住,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莫名就有些安抚的意味:“快到了。”
走这地方也没什么不能说话的规矩,只不过约定俗成要少言寡语,以示敬重,姬未湫握紧了姬溯的手:“我知道……”
姬溯的步伐无形中放缓了一些,等姬未湫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与姬溯并肩而行了,两人的手臂挨在一处,宽大的衣袖遮去了两人相握的手,姬未湫动了动手腕,却见姬溯侧脸看来,淡声道:“好好走路。”
姬未湫:“……?”
他怎么了他?他不就动动手腕吗?
他幽幽地道:“皇兄还以为我会扑上来让你背我不成?”
晦暗中,姬溯轻笑了一声,忽地带他转了一个弯,只听有清泉流响之声扑面而来,两人面前豁然开朗,冰凉的水汽顺着风一并拂来,姬未湫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凉的,却凉得很舒服。
冷泉池边早已备好了用具,姬未湫按照规矩在池边跪坐下,姬溯一手抬起,悬停在了他的面前,姬未湫伸手将他的衣袖一点点卷起,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线条流畅的肌肉贴着骨骼,姬未湫轻轻触碰了一下,又缓缓握住了他的手臂。
姬未湫做完这一切,又俯身用玉瓢舀起冷泉,俸于姬溯面前,请他净手。
天太凉了,姬溯的手探入了水中,肉眼可见的变得愈发苍白,那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了去,仿佛真成了冰肌玉骨一般。姬未湫有些心疼,用眼神暗示姬溯差不多就行了,不要那么实心眼的非要在里头把手认认真真洗一遍再出来。
姬溯亦是垂眸看着他,见小孩儿对着他挤眉弄眼,只觉得好笑,他收了手,小孩儿便立刻放下玉瓢换了丝帕替他擦拭,还放在掌中搓了好几下,似是怕他冷。
姬溯手腕轻轻一动,便从小孩儿掌中抽出,随即俯身接了那玉瓢,自冷泉中取了一瓢水,放在了小孩儿面前。
“净手。”他低声道。
姬未湫眉峰微挑,有些讶异——他跪着服侍姬溯洗手,是因为他今年身份有变,成了东宫,太子服侍君王行礼理所当然,不然他都没资格和姬溯一道进来。
姬溯极重礼教,按礼,他就该站着不动,让姬未湫服侍他擦完手后将袖子放下,紧接着姬未湫自个儿盛水净手便是。不想姬溯居然盛水帮他净手……这是对待皇后的礼节。
姬未湫在姬溯的示意下将手放入了水中,他可不像是姬溯那么讲规矩,手伸进去一个呼吸就拿出来了,姬溯也不与他计较这些,放下了玉瓢,拉着他起身,拿着帕子耐心地给他擦拭。
姬未湫看他认真的样子不禁有了些笑意,却什么也没有说,姬溯亦在垂眸看着他,目光温和至极,一点点的为他整理袖口。
姬未湫在心中啧了一声,怎么办,好想亲一口。
他可以不惧鬼神上去亲姬溯一口,但姬溯恐怕不会容许,这是一个连‘死’字都不许他说出口的男人,哪里会容许他触怒鬼神?
姬未湫发现姬溯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唇上,大约与他想的是一样的。
净手之后,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姬溯牵着他的手缓步走出了这座幽冷寂静的庙宇,祖庙外是等候的宗亲,见他们出来,纷纷行礼,姬溯道:“散了吧。”
宗亲们谢恩起身,待出了祖庙范围,这才散了去。
姬未湫与太后同乘,太后见他来,还有些意外:“怎么过来了?”
这小子怎么不粘着他哥哥了?
姬未湫摸了摸太后的手,见她的手炉暖和,便也放下心来道:“这不是关心母后么?皇兄在前头不好来看母后,也担心着呢!母后回去后切记用热水泡一泡,最好再喝一碗驱寒汤,免得沾了寒气。”
太后听着姬未湫絮絮叨叨的关切也觉得心里熨帖,回慈安宫的路还有一程,娘俩便也说说话,只听她道:“好了,你倒是担心担心你自己。”
姬未湫下意识想说‘我不怕我对象阳气旺得很’,但眼前是老娘,总不能开黄段子,便笑道:“儿子年轻气盛,这点水怕什么?”
太后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母后老了?”
姬未湫连忙道:“哪里,母后年轻着呢,只是母后矜贵,儿子担心呢。”
太后这才笑了起来,她一手微抬,姬未湫很知情识趣的将手指搭了上去,太后摸着他手心热得都有些烫了,这才放下心来,她其实有些话想跟姬未湫说一说,只不过太过私密,不好由她说,明日叫宫中司寝上的老人与他悄悄说一说就是。
毕竟男子之身并不适宜交-欢,姬未湫年轻,许是不懂这些,偏偏他哥也有些失了分寸,哪有人将人日日弄得爬不起来的份上?虽说正是情热,也不是这么个弄法!万一伤了身子怎生是好?
姬未湫哪里知道老母亲正在关心他和姬溯的床上事,只跟老母亲说去甘泉别苑要带些什么,他们还可以去哪里玩:“到时候让皇兄带我们去猎场,现在这个季节兔子和鹿都好肥的,让皇兄给我们打两只,当场就烤了吃!”
太后想想那画面也笑了起来:“都指望你皇兄?你怎么不进林子给母后猎两头鹿?也罢也罢,不指望你猎鹿,就是打两只山鸡母后也欢喜的。”
姬未湫道:“我哪行呀?这事儿还要指望皇兄。”
太后指着他笑骂道:“在母后面前还要装?母后记得你幼时箭术甚是了得!”
“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姬未湫坦然道:“许久不练,早就失了准头了。”
太后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叹息了一声:“早知如今,当年我就不该任由你偷懒!”
阿湫幼时仿佛天生就懂些中庸之道,一众皇子一道在上书房读书,别人还在识字,他就能自己看书了,别人在背三字经,他能将整本书倒背如流,可到了课堂上,无论是大学士考教,还是在先帝面前对答,都只能评个‘中’,得不得‘上’,与他皇兄的每一门都是‘上上’简直是天壤之别。
若不是那一日她夜半失眠,想去看看他,都不知道他一个人躲在床上看话本!那话本还是从他哥哥书房里拿的!想想那时她多震惊,才四岁的儿子躲在床上看江湖话本!他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一边看还要点评两句!甚至言之有物,可见不是瞎说的。
后来等到他哥哥平定了前朝后宫,阿湫便变得不太上进了起来,每日逃学,一日就钻研着怎么吃喝玩乐,活脱脱一个未来的纨绔。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那时心想有他哥哥在,阿湫一世做个太平王爷也无甚不好,若太聪明了,兄弟两个若有相争,实在是人间惨剧,如今阿湫有意让步,她便也就放纵了。
未想到如今他坐上了东宫之位——若早知有今日,当年悉心培养,也不会叫他如今才开始接触这些,也不知道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要如何为难阿湫!
她也听说了邹相拿了一本写得乱七八糟的折子来试探姬未湫的事情,若不是有他哥哥看着,她恨不得将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姬未湫懒洋洋地说:“儿子生性懒惰,母后就是不放任,儿子也会想尽办法偷懒的,母后您可管不住我……”
他顿了顿,看出老母亲在担心什么,笑着接着说:“这不有皇兄在吗?皇兄会管着我的……他管我管的可严了,有时候贪凉多吃一口冷茶都要挨他两声训斥,您就放心吧!”
太后一腔担忧瞬间化作虚无,只剩下了恨铁不成钢,伸出纤纤玉指狠狠地戳了姬未湫几下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