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鹏边走边说:“董事长,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 一二三楼是一些基础业务部门,现在我们去阶梯会议室开会,从这里上电梯,当心。”
一行人率先走在了前面,且惠不快也不慢, 插在中间一段不起眼的位置,低头不语。
只不过,自从沈宗良来了以后,心跳就逆着她的意思, 没有一刻和缓过。
前头一个个先上了电梯,她正要走进去时,发现里面已经快站满人。她犹豫着是继续上前,还是和后面的人坐下一趟。
关鹏不想太挤, 便说:“小钟,要不你先等一等。”
她求之不得,刚想要应一声好。
这时, 面容俊雅的沈宗良发了话:“没事,还可以再进来一个。”
且惠硬着头皮走进去, 眼神朝关主任微微致意时,难免带到他身边的沈宗良。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一双眼睛像沾了空气中飞扬的细尘,雾蒙蒙的。泱泱过往, 就在他的眉眼间悉数朝她涌过来,且惠指尖颤抖着, 几乎站不住。
当着一大群人,不主动问好是说不过去了,她只有轻轻出声:“谢谢董事长。”
沈宗良的眸光深如寒潭,脸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隔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微眯起眼睛问了声:“这位是......”
不知道是不是董事长的气场太强。
范志宇留意到,一向处变不惊的且惠,在面对这位新来的领导时,无端变得有些像小女孩了。
她甚至连声音都怯生生的,调子有些颤:“董事长您好,我叫钟且惠。”
随后,一道极疏远客气的回答响起:“进来吧。”
且惠拿着笔记本,只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的时间,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进来,像中世纪欧洲神职人员的唱祷般仁慈,也让且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同那份诡异的暧昧一起。
她眉尖微动,快步走了进去,“谢谢董事长。”
到这一刻,且惠确定了,沈董事长是名利场上天生的玩家,这一趟江城,就是为了个人前程而来的,他早已忘记她姓甚名谁。
至于前两天的惴惴不安,在表情严肃刻板的沈宗良面前,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妄想,自视过高了。
且惠紧紧抿着唇,也不知道报复和冷漠这两样情形,究竟是哪种状况更让人难以接受。
“小钟是合规部的副总,田主任休产假去了,现在由她负责工作。”关鹏为他详细做着介绍,说完了,还嫌头衔不够似的,又加上了句,“她是牛津毕业的高材生,一肚子洋墨水的大美人。”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介绍她......他的嘴巴可不可不要讲了......
且惠难堪到双手无处安放,她低垂着眼眸,站在电梯角落里,僵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直以来,不论在什么场合,她都羞于提及自己毕业于牛津,尤其是在熟人面前。
但所有人都很热衷于问她这件事。家里的舅姑们,绕了几个弯认识的小学妹,每次聚会都要凑上来问,要怎么才能上牛津啊?哇,你真的好厉害。
诸如此类的话,且惠听得不厌其烦。
每个人都在表彰她最痛苦的那一段经历。
她要怎么说呢,说在牛津读书的那两年,是她极其厌世的时候,根本无心欣赏古老的建筑,也融入不进深厚的文化底蕴吗?能顺利读到毕业,已经耗尽她贫瘠的心血了,就差死在英国。
没人会理解她的,还要唾骂她是个死装姐。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她才听见沈宗良淡淡出声,“集团人才济济啊。”
且惠竭尽所能地,扯出了一个谦和而疲惫的笑容,一句也客套不出来。
话题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关鹏继续介绍起了集团的情况,且惠在一旁听着,目光落在那些纷乱锃亮的皮鞋尖上,不敢乱瞟一下。
到了开大会的礼堂,且惠自觉地避让到队伍的最后,让上级们先进去。
在瑞达当事务律师的时候,没有这么多小而密的细节可在意。她只需要确认自己负责的部分是无误的,及时反馈手头上的工作就够了,有时还能为了一项条款的合理性,和顶头上司据理力争到面红耳赤。
但华江很不同,关系网像攀在墙上的藤蔓一样盘根错节,哪怕是去食堂用餐,或者乘电梯、倒茶这样的事情,都有讲究。
且惠是最不喜欢弄这些枝枝节节的,但不代表她不会。就是从小看爷爷是怎么温和接物的,她也看够了,哪里有什么难呢?无非姿态言语上谦恭一点,少发表意见,多笑笑罢了。
职位里挂了个副,台上没安排她的位置。下面第二排,且惠找到自己的铭牌坐下来,把笔记本摊开。
她抬头看台上的一剎那,隐隐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定在她身上,且惠往左偏了偏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大家都在忙着人情世故。
沈宗良坐下后,他就敞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往后倜傥一靠,翻着发言稿,一边听关鹏汇报。更没有可能是他了。
且惠低下头,无聊地拨起了笔记本。
身后的女同事讨论说:“董事长这么年轻的啊,看起来好儒雅。”
“也不年轻了吧,听说今年三十六,早满足任职年限了,在东远当了那么久老四老五,这回总算成一把手了。”
“得了吧,任职年限只是充分不必要条件。”
“当然,也不看人家姓什么,沈忠常的沈呀。”
且惠挺直了脊背,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没参与进去。
人都到齐后,关鹏做了一个简短而振奋的介绍,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沈宗良站起来,朝台下鞠了一躬,他在鼓掌声里坐下,伸手拉过面前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