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王络珠敲了敲她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请进。”且惠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她进来,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座椅:“坐吧,络珠。”
王络珠小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主任你回来啦。”
“嗯。”且惠没有多和她拉家常,递给她一份文件说:“业务部门提上来的,你负责送审的合规调查,看看。”
王络珠在她手底下一年多,也基本摸清了她的工作作风。首先是极度的敬业,对待工作百分之百的认真,再就是顽强的、坚韧不拔的素质。
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人很少。且惠还在瑞达事务所的时候,有个小故事,一直流传在中环的律师圈里。
当时金贡集团正在港筹备上市,且惠在做h股ipo这一块非常专业,所里指派了她和另外几个律师来负责法律层面。
本来晚上十点下班是常态,但那阵子经常忙到凌晨,加上很久没休息过,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一次con-call上,开到一半,且惠很不舒服地推开椅子,脸色苍白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正在发高烧,要去医院输个液,会议暂停。
王络珠翻了两页,确定这是她昨天发给且惠的无疑,但没看出哪里不对。
她抬头问:“这份尽职调查有什么问题吗?”
且惠手里拿了份复印件,她说:“翻到第十二页,这家能源公司上季度的销售额是五千三百万,它得有多少客户才能有这么大的销售额,应该不只它流水里区区的这么十二三家吧?而你出具的合规意见竟然是正常,予以通过?”
“啊,我只顾着看核对法律条文和内控办法了,没注意到这些内容。”王络珠听懂了,凑近了小声问:“您的意思是,这家公司为了能过审,虚高了销售额?”
“这你可以去问问具体负责业务的同事,他自己看过了没有。”且惠合上了文件,交代她说:“顺便查一下我圈出来的这几家客户之间的关联,还有他们公司上季度的增值税发票。”
王络珠抱着文件,面带愧色:“知道了,下班之前我会查好。”
且惠站起来倒了两杯咖啡,第一杯给了她:“仔细点儿,去吧。”
王络珠面带愧色地点头,她心里明白,这样漏洞百出的事前调查交上去,立项会上被批评都是轻的,只怕还要下一个重大差错。
她脚步沉重地回到工位上,放下咖啡就开始着手重做。
旁边的苗苗伸过脖子:“怎么了?一大早就被主任训了?”
“钟小姐什么时候训过人啊?”对面男同事喝着咖啡,搭了句腔,“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
苗苗嗤笑说:“对,这温柔刀杀人,就是不见血哈。”
王络珠解释说:“主任她没训我,就是提醒我工作认真点,这份检查没做好。”
苗苗不可思议地喊:“你这报告不是昨天才加班弄出来吗?钟主任自己也刚从宁市出差回来,这么快就看完了?”
“她昨晚在家看的吧。”王络珠打开电脑查询界面,“哎唷,别烦我了好不好,这重要吗?”
苗苗咂咂嘴,退回了自己位置上。
且惠拿上会议记录本,掐着点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碰见了范志宇。
范主任从后面过来,快步跟上她:“小钟回来了?这一趟辛苦坏了吧。”
她唉声叹气:“有什么办法,像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总是轮到我。”
范志宇说:“正常,合规这一块全国都起步得晚,整个集团的体系也才刚搭建起来,还在摸索中,你是中坚力量啊。我问你,知道这次例会主题是什么吗?”
“应该是董事长的事吧?”且惠问。
在临城检查的时候,关于他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的公告已经在全集团通报了一遍,且惠也参加了整顿会议。
也许是这几年事情出得太多,她早已见怪不怪。但仍感慨道:“真的看不出,老刘平时那么以身作则。”
“拉倒吧,他还以身.......”范志宇有话要说的样子,起了个头又打住了,“你靠看是看不出的,这东西它不挂相。”
且惠点头,“关主任要宣布一把手的任命?”
范志宇和她并肩走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在。他才说:“是啊,总部处理完了老刘,咱们也不好一盘散沙似的,你做你的,我干我的,没人带队伍还行?”
这是肯定的,集团分部董事长的位置不可能空太久,会影响整体运作。更何况,江城归拢于总部的净利润,去年排到了第三。这么大一个摊子,上面最近应该也为人事调动的事伤透了脑筋。
钟且惠没多惊讶:“那么,老大的人选确定了吗?”
“怎么不确定?公示都在楼下挂了半个月了。”范志宇剎住车哦了声,“对不住,把你出差的事忘记掉了。”
她倒不在意这个,只是追问道:“是谁?”
“沈宗良。”
范志宇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我跟你说,这位来头可不小,斯坦福的经济学博士,之前一直是东远的董事,抓集团建设有一套的。哎,且惠......人呢?”
隔着岁月洪流,这个确切的消息钻进她耳朵里时,且惠像忽然断了魂一样。
她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一下子飙到高点的心跳,手脚僵硬,像生了一场重病。
范志宇倒回两步来,低下头看了看她,脸色十分不好。
他关切地说:“突然怎么了这是?没事儿吧。”
“噢。”
半天了,且惠才回过神,说没事。
她以为,只要她一步都不踏足京城,就不会再和沈宗良有瓜葛。且惠还想过,也许时间一长,她就能从名为沈宗良的禁锢里走出来,放自己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