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被点到的人,连礼都来不及行,蒋星重便已离去。这一下,弄得许多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勇卫营的将士操练了一个时辰,蒋星重也细致地观察了一个时辰,待巡查完所有将士的操练之后,蒋星重再次离开队伍,来到阵前,朗声道:“停!”
众将士停止操练,重新站好,时不时擦擦额上的汗水。
蒋星重指一下左侧的大片空地,朗声喊道:“方才所有被我点到的将士,全部出列,单独列阵。”
话音落,方才被她点到的将士连忙出列,全部在一旁重新列阵。等他们出来后,蒋星重便示意剩下的人填补空位。
约莫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新的方阵便已重新列好。
蒋星重挑出来的,约莫有一千人。她将这一千人,分别按照甲乙丙排列,总共排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随后道:“尔等甲乙丙丁戊五个班,以后无论做什么,你们都按照这个顺序来排。”
众人有些不懂蒋星重要做什么,面上神色都有些迷茫。
蒋星重重新排完班之后,直接走向单独拉出来的那五个班,在他们面前缓缓踱步,朗声道:“我知道,你们瞧不起宦官。但是你们,个个都是英武青年,不该为这等狭隘的观念所束缚。前几日的卖国大案,想来诸位都有所耳闻。请问边境那些同晋商同流合污的将士,是宦官吗?”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蒋星重又继续道:“冒着生命危险,将这叛国大案揭露到陛下跟前的,反而是宦官李正心。他九死一生,方才从晋商手中逃脱,方才将这可怕的消息带回。请问他的爱国忠义之心,可因他是宦官而削弱半分?”
蒋星重看着众人,复又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无论是宦官、文官、还是武将,无论是何身份,其中都有贪生怕死的小人,亦有忠君爱国的义士!道德品行,心性能力,从不因其身份而变动。”
“你们瞧不上宦官,可今日,也是你们瞧不上的宦官,将你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请问我身为宦官,耽误我的武艺了吗?你们身为勇卫营将士,请问你们尽忠职守了吗?”
蒋星重说罢,目光从那一千多人面上扫过,见他们有些人已面带愧色,便接着道:“今日挑选你们出来,便是器重你们。当然,若你们谁不服我这个宦官的领导,便自请去旁边的队伍便是。我不拦着。”
方才蒋星重细细观察过,但凡她挑出来的人,要么是武艺比较出众,要么是态度比较认真。
在如今勇卫营这样的环境中,尚且还能保持武艺,且还有一颗认真对待的心,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毕竟这种环境,蒋星重明白,大家都吊儿郎当惯了,你若是认真,只会招来嘲笑和鄙夷。但他们能坚持,就还算本心尚在。
至于其他人,前世的勇卫营,听说也是经过了重新选拔人才,大换血。实在是也没必要留了,等将他们扔去随时会上战场的军营,自有人教导规训。
蒋星重等了半晌,见那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动,蒋星重便满意点头。随后转头看向张济,问道:“怎么这么久了,只见张参将,却不见勇卫营副参将?”
张济“哦”了一声,笑笑道:“您说孙德裕?他整日喝大酒,怕是还没醒吧?”
姓孙?蒋星重立时对这人上了心,但一听他整日喝大酒,还没醒,不由蹙眉,问道:“他人在何处?”
张济道:“我带您去找。”
蒋星重抬手制止,随后道:“你继续操练将士,指路给我,我自己去瞧瞧。”
张济闻言,只好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单独的庑房,跟着道:“那就是孙副参将的住处。”
蒋星重点头,随后便大步朝那边走去。
蒋星重走后,张济看向蒋星重挑选出来的那些人,不由眼露嘲讽,都是些往日里不大合群,还有一些沉默寡言。张济不由阴阳怪气道:“了不得了,一个个得了蒋提督的看重,这日后眼瞧着是要飞黄腾达,眼里就要没有我这个参将喽。”
话音落,未被挑选的队列中,立时出现阵阵嘲讽笑声。而那五班的将士,有的不由撇嘴,有的眼露不耐,有些低下了头。
张济眼露阴狠之色,冷声道:“什么也不用干,就可以白拿军饷。大家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尔等是觉得没劲了吗?我可警告你们,最好不要太配合这位提督,他碰壁多了,自然就懒得来了,从前便是如此。咱们还能过安稳日子。这勇卫营谁要是不跟我一条心,就别怪我不客气。毕竟你们的提督,不能时时待在这里,他还要去东厂呢。”
被蒋星重挑选出来的众将士不由低眉,一时只觉被置于炭火之上,坐立难安。
张济横一眼众人,朗声道:“操练起来吧,咱们这位提督,还没走呢。”
张济看了眼蒋星重离去的方向,不由冷嗤一声。
他可是辽东前线上退下来的兵,将军营里是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
辽东的战事,为何久难推进,为何土特部能反复骚扰,就是不见彻底清缴。这里头的门道,他可太清楚了。
若是真将土特部打残了,军饷必然会缩减,辽东的将士们吃什么?用什么?那些当官的又贪什么?
所以这仗,就不能打完,就得一直打下去,以战养贪。从前九千岁在的时候,大家畏惧宦官权势,派去的宦官督军、监军还能起点作用。
可是如今,九千岁的势力被连根拔除,即便再派遣宦官监军又有什么用呢?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消极不配合,明里暗里排挤,给小鞋穿,久而久之,这谁受得了?
这些琐碎的折磨,即便是皇帝亲派的宦官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去皇帝跟前嚼这种舌根?而且皇帝只看结果,事情办不好,那就是没本事。宦官又有什么办法?终究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张济全然没将蒋星重放在眼里,不知是他,整个大昭,又有哪些文官、武将会将宦官当个玩意儿。面子上糊弄过去就得了。
蒋星重自是不知张济背后的这些盘算,她一路来到张济指路的庑房,一把将门推开。
门刚打开,一阵冲天的酒气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脚臭味,熏得蒋星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扇了扇,跟着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叫屋里的味儿散去了些,这才走进屋内。
她转头一看,便见一名胡子拉碴,看起来三十多岁精瘦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脑袋都掉出了榻边,身上还穿着盔甲,呼噜声震天。
姓孙?前世那个将勇卫营重新整顿起来的人?蒋星重记不清那人的名字,眼下颇有些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人。
蒋星重走进屋内,拿起桌上的雁翎刀,来到塌边,握着刀鞘,用刀柄狠戳那人的肩,大声唤道:“喂!醒醒!孙德裕!醒醒!”
戳了孙德裕好半晌,他似乎才感觉到疼,蹙着眉睁开了眼睛,连人都没看清,随即便骂道:“别他妈打扰老子睡觉,给老子滚!”
蒋星重一声嗤笑,直接提刀,狠狠重打在孙德裕肚子上。
“唔——”孙德裕立时从榻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如铜铃,那一瞬间,他险些将昨夜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蒋星重这才收刀,嗤笑着挑眉道:“孙德裕,在下京营提督,起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