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如今,她重活一世,深知再过十二个月,景宁元年腊月,新登基的皇帝景宁帝,会不顾陕甘宁三省因大旱引起的内乱,发兵收复辽东。
结果便是辽东没有收复,还大败于土特部,土特部趁机挥师北下。
彼时流寇内乱更甚,内忧外患之际,景宁帝为筹集军饷抵抗土特部,加重赋税,导致内乱更甚。
景宁一年四月,父兄战死永平府,未婚夫失去音讯,土特部兵至顺天府,她不得不带着家中家丁逃亡南下。
可内乱甚多,随行的家丁,走散的走散,逃离的逃离,病死的病死,到底是只剩她一个。
如此内忧外患之际,此后的四年,景宁帝非但不采取休养生息之道,反而加重赋税,朝令夕改,滥杀文武大臣,导致用兵无将,文官有口不言,最终在景宁五年,土特部攻占顺天府,景宁帝自缢而亡。
景宁帝自缢的消息传到南边时,已过了些时日,她闻讯深知大昭大势已去,切肤体会亡国之殇,心间哀痛悲怆,随众多仁人志士跳河殉国。
一想起前世颠沛流离的五年,想起两日前,河边密密麻麻跳河殉国的普通百姓,想起他们的神情,他们的哀痛,蒋星重便恨极了如今庙堂之上的景宁帝!
她,大昭,还有大昭千千万万的子民,如此时运不济,遭逢亡国之君,她除了恨与悲痛又有什么法子改变?
她深知,于泱泱大昭而言,自己就是个小人物。
出身行伍之家,却习武不成。同样也因出身行伍之家,在顺天府的贵女圈中,她无才名亦无贤名。哪怕后来家国逢难,她也只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最终除了随众殉国,别无他法。
重生回来的这两日,蒋星重想了很多。
她的命、父兄的命、蒋家所有人丁的命、大昭百姓的命……还有脚下这片,她爱得深沉的土地……
她不是没想过抓紧给父兄,给自己谋一条生路。可念头刚起,她便想起前世的惨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破家亡的那一日,除非投敌归顺,否则哪里还有什么生路?
死可怕吗?可怕!
但她身为大昭子民,身为炎黄子孙,华夏血脉,便是宁可再死一万次,也绝不会投敌归顺!
她确实是个小人物,还是个姑娘家。
她的出身,在权贵满地的顺天府不值一提。可前世,那些自称为王的流寇,一开始不也是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吗?
还有景宁帝自缢后,那位打得土特部闻风丧胆的女将军,不也是女子吗?
如今她重生归来,她知晓未来五年会发生的一切,难道她就不能舍弃一己之身,借此预知之能,试着为大昭,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吗?
大昭的一切失控乱象,皆始于景宁元年腊月的收复辽东之战。距离大昭败象初显,还有一年。
她没有能力左右皇帝,但她可以趁这不到一年的时间,抓紧找一个真正有胆识,有能力的君子,然后凭自己的预知之能全力辅佐。
一年后大昭起乱,便叫此人同那些反王一样,趁机揭竿,杀了景宁帝,驱逐土特部,保住泱泱汉土。
蒋星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但已决定舍弃一己荣辱,将此一生奉献于家国,那便尽全力而为,结果再坏,还能坏过前世国破家亡吗?
还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间,除了找一个这样的人,她还有一件事要做,那便是重新习武,捡回荒废的功夫。
如若找不到那样一个人,她也不会再像前世一般随波逐流,她要去投奔前世那位有勇有谋的女将军,这一世,便是死,也要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
从前她不懂,可现在她已经深切体会到,国破家亡的那一日,哪里还有什么男女老少之分,人人都是战士。
所以,她一定要说服父亲,同意自己重新习武,就算说服不了,他也别想再试图阻止她,要打要骂随他便,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还怕挨打不成?
念及此,拜于蒋道明面前的蒋星重,并未起身,再复朗声道:“女儿想重新习武,还请阿爹成全!”
话音落,候在月洞门外的兔葵和燕麦捏了把冷汗,将军最不喜女子习武,姑娘怎么忽然这般执着?一旦挨打了可怎么好?
蒋道明闻言,怒意彻底压不住,他抬手指向蒋星重的头顶,手指都有些颤,如擂鼓震响的声音严厉呵斥道:
“你一个姑娘家,不想着如何学好当家管账,相夫教子,却总想着舞刀弄枪?你习武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上战场杀敌?就凭你?”
此话一出,本拜匐在地的蒋星重怔了一瞬,随即直起身子,看着蒋道明的眼睛道:“对,就凭我,不成吗?”
“就凭你”这三个字,前世的蒋星重听了太多次。
幼时跟随兄长习武,八岁时被父亲制止,那时他说“就凭你?”。
十岁到十四岁,父兄远赴边关,她随母亲寄居外祖家,傍身钱财都被舅母拢住,十三岁那年母亲重病,她想赚钱给母亲治病,外祖家的舅母斜睨着眼,对她说“就凭你?”。
十四岁跟随父兄从榆林卫到顺天府,参加旁人府上的聚会,她想跟那些贵女姑娘们玩,可他们却掩唇笑着说“就凭你?”。
这三个字,蒋星重听了太多遍,前世的她,确实一无是处,练武不成,没有才名,亦无贤名。
但现在她想法变了,什么才名,什么贤名,她不在乎了,不争了!
她现在只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从她重生睁眼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为自己而活,她为国而活!
所以,就凭她!就凭她有未来五年的记忆,不成吗?
父女二人眼神相撞,一个怒意昭昭,一个坚定不移,仿佛火山喷发的岩浆碰上巨浪滔天的海啸,惊天大战将起,定是要你死我亡。
月洞门外的兔葵和燕麦呼吸在瞬间凝滞,眼睛瞪得极大,姑娘这是疯了吗?
蒋道明气得浑身颤抖,他下意识就抓起一旁四斤沉的雁翎刀作势要打,但一看是刀,他又放下,急吼吼地四下找别的趁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