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点竭尽细致地复刻着真实的细节,连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然而那细致入微的指纹却并非人间的定数,而是像无尽海面上的波澜、无法捕捉的风线,带动着掌纹不断变幻、延申,似坠入不切实际的梦境。
那金色造像的肌肤下流淌的更是纯蓝的血液,金色的光芒在编织,蓝色的光芒在奔腾,它们顺着手臂向后扩展而去,共同构成了一具赤裸着的女性躯体。完美、庞大、不可方物。
释千抬起眼。
释千也抬起眼。
金色的睫毛在深空中洒下数道反向的流星,露出那双永无尽头的眼睛。
她看着她。
祂也看着祂。
释千轻轻眨眼,祂也跟着轻轻眨眼,动作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延迟。她恍然不清楚到底是谁控制着谁,但也仅只恍然了一瞬,因为释千清楚地知道,[世界之主]的真正意识就在她使用的这具躯体里,毋庸置疑地,这世界上只存在一个释千。
眼前的造像也并非她的“真身”。释千想。
她的真身,就是被真正意识附着的当下,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不过是容器罢了。
释千盯着眼前那个镜像的、庞大的、身无任何外物的自己看,她几乎看不出任何相貌特征。凝视的时间被拉长,释千终于看到了“特征”,那是像造像指纹一样流动变幻的相貌。
比如,当她想象“双月”时,眼前的造像就是双月恣意、锐利的相貌;当她想象“三无”时,眼前的造像又转为冷漠沉寂;而当她想象“anti-”时,眼前的造像便显出温柔而神秘的风貌来,诸如此类。
所思,即所见。
这应该是她的潜意识。释千猜测。是承载[世界之主]无序能力的一瞬息,通过雀芙的身体降临于这个世间,又将属于[世界之主]的能力分享。
为什么?
答案简单到释千甚至无需思考。
有趣。
就像游戏不仅仅需要主线,也需要“彩蛋”,避免冗长的主线剧情令玩家失去兴趣。
释千看着眼前的造像轻笑出声,也通过造像看到了自己的笑容,纯黑到似乎物理学不存在的空间中卷起一阵风。释千垂下手,思考是否要加入这个“彩蛋”。但那金色的造像却并没有跟着垂下手,而是缓慢地用手指捏住了这枚不断旋转的轮盘。
随后,造像捏着转动的轮盘,慢慢靠近自己硕大的身躯,最终停留在胸骨的最顶端。
造像松开手指,但轮盘却并未下坠,而是悬停在原地,犹如一枚锁骨链挂坠。旋即那宏伟的造像便开始崩塌,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与蓝色,消失在混沌中,犹如从未存在。
释千蓦地感觉胸前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肌肤与衣物之间,带来轻微的硌痛感。她微微一顿,立刻伸手从衣领探进自己的衣物,随后摸到了一枚正在转动的、疑似珠子的
东西。
她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然后从衣物中拿出。
周围的空间蓦地染上纯粹的金——或者说是黑色褪去,露出了金色的底色,总之连她脚下站着的旋转轮盘都消失在这铺天盖地的金色中,然后、出现在她的指尖。
太小了。
比起旧时代的一元硬币还要小些。
释千捏着最外环的轮盘,就像捏住星体的星环。内侧的轮盘仍在不停旋转,释千已看不清那最内层圆盘上的字,不过倒是看不见纯金色字迹的痕迹,倘若那字迹存在,必然夺目到不可忽视。
她只能看到这是个很漂亮的挂坠,以及站在最外侧轮盘上的雀芙。
此时的雀芙正背对着她,虽然看起来比蚂蚁还要小不少,但释千仍能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出浅淡的慌乱,她正在环顾四周,仿佛这个明明属于她、她也该无比熟悉的场域发生了骤变。
最后,雀芙生硬地回过头,倏然滞住。
释千正垂着眼看她,此时的雀芙小巧到可爱的地步。为了看得更清晰些,释千还收起手臂、抬起手腕,将那枚命运轮盘送往眼前。
哪怕是这样,体型的差距还是太大,雀芙想要同她对视只能极力向上仰头,直到脖颈抵达弯曲的极限。这样的仰视姿势是在痛苦,她的隐约可见的眼神从惊异转为恐惧,最后化作一股无力的释然感。
释千看到她突然仰着头就笑了,但或许是由于她太小了,释千无法通过微表情读懂那笑容的真正含义。
雀芙的嘴唇在动,但释千听不到她的话。
“听不到。”释千说,她将命运轮盘凑得更近,想听清雀芙在说什么。
考虑到体型差距很大,她特意将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接近气音。
然而雀芙却骤然向后跌倒,紧接着她便看到雀芙的下巴与胸前染上斑斑血迹,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痛音,随后跌坐在地上的雀芙下意识佝偻起身体,似在干呕,而她的衣衫则被骤然卷起的狂风吹得乱飞。
风应该是她用气音说话的缘故?之前她和造像对视时,笑了一下也引起了风。
但吐血不至于吧?她声音已经很低了,如果是音量的缘故,破裂的应该是耳膜才对吧。
虽说释千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说话声音过大,但看雀芙这痛苦的样子,她也没有再实验一次的兴趣。她将命运轮盘和她的距离拉开,盯着这漂亮的挂坠看。
留下这枚挂坠,意味着收回权力,雀芙便失去了同她一战的能力。
她也不需要承担失去“权力”、“生命”或者“联系”的风险,用这种随意的方式玩弄世界的根基,在风险的刺激中追寻短暂的趣味。
思考间,命运轮盘在她的指间转动。
但是——
比起“有趣”,释千想到的是另一点。
抛开进入这枚彩蛋的风险不谈,事实上,这份能力对她来说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