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我以为您会想把他变成您认识的那个人。”应观辞看向她,“但在最后,我又觉得我猜错了,您好像并不在意他,不在意他是否是您熟悉的那个人。”
“哦……这个问题啊。”
应观辞好奇的问题还挺让她意外的,但想想他前不久才对她说过“爱”,在意对她说出“喜欢”的坟墓也情有可原。
释千思忖片刻,回答:“我只是把他和我认识的奚航当成了两个人,两个独立的人,所以我和他的确没什么好聊的。时间的确有限,我想去看看降明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答案很是精巧,一方面句句不假,另一方面也比较适合应观辞听。
这家伙会哭,她得小心点。
然而应观辞却沉默了,打破沉默的则是他的一声轻笑。
释千:“?”
不至于高兴得直接笑出声吧?
她看向应观辞,他的笑容还未完全敛尽,捕捉到她的目光,他解释道:“我只是在笑我自己,想得到一个安慰的答案,结果反而……不如不问。”
“什么安慰的答案?”
她还觉得她给出的答案很适合他呢。
“我问的是他,但我想的是我自己。”应观辞轻舒一口气,“我在想先前您对我说允许我爱您,是不是和您对他说‘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就够了’‘你只是在做自己’一样,不是因为特殊,而是因为不需要在意。”
释千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她发现应观辞这个人真不太能糊弄,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脑子是实打实在运作的。
“我把他和我认识的奚航当成了两个人。”她重复了一遍,但后半句话却发生了改变,“这句话更重要的一点是,我认可刚才那个人,是以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我对他说的话,是对他这个人所说,和‘奚航’无关。”
她看向应观辞,说道:“如果我想,我认为我的确有能力将他恢复到我认识的那个奚航。但是,倘若我认为他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我对他做出人格分解的行为,对他这个独立的个体来说,我和那群研究员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在分解出来的奚航视角下,虽然不是自愿的,但也觉得挺好。这样看来,奚航和这个人的角色对调了。”
应观辞并没有立刻回复,往前走了几步,他才问:“那这件事情……是无解的?”
“有解。”释千说,“我只是不想去伸手去把这件事强行变成我想要的情况,但我会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两个奚航对峙的机会,让他们自己做选择,到底谁杀了谁、到底谁是身体的主人。”释千的声音很平和,“如果我认识的那个奚航不去争取这个机会,那现在这个奚航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我也没有那么无私,假如哪一方对我有很明显的益处,或者有很明显的害处,我不会给出选择的机会,涉及我自己的话,选择权就在我手上。”
“就像你。”释千蓦地话锋一转。
她故意恶趣味地一顿,没说出后半句话,而是直接看向应观辞。
“……我?”
果然,本来半垂着眼,似乎在思考的应观辞蓦地抬起眼,回神看向她,似乎隐隐有些紧张。
释千带着些戏谑意味地说:“你不是挺擅长代入吗?你猜猜我要说什么?”
应观辞的思维似乎是滞涩了,他的脑子运作不下去了,只能说出一句:“猜不出来。”
释千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没继续吊着,而是直接说道:“你也有选择的机会。我允许你爱我,与此同时我也允许你恨我。因为不论是爱还是恨,对我的生活都没有影响,所以我不会强迫你选任何一方。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像你自己说的,为自己而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算是安慰的答案吗?还是让你觉得不如不问?”
应观辞没说话,但并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的神色,只是在思考。
释千也没催,毕竟这种话题没什么好催的,她也本来没有期待获得什么答案。
在她的重心重新放回坟墓身上,发现他的步伐开始发生变化,疑似已经接近降明总部时,才听到应观辞终于淡淡舒出一口气。
“我的感觉没有错,哪怕我不愿意接受,但它确实就是事实。”他说,“不过我明白了,我明白问题在哪了。”
释千微一偏头示意在听。
“因为我的爱……”他顿了顿,再次轻笑出声,“还不够重要。”
释千一顿:“嗯?”
她那段话的重点在于“选择”,他怎么归纳到“重要”上了?
“因为不够重要,所以不足够让您去主动做出选择。”应观辞语气坦然,“所以就算不是我,哪怕只是一个路过的路人,对您说出爱时,您也会做出‘我允许你爱我’这样的答复。”
“……”
释千确实无法反驳这一点,但是——
“因为价值衡量而被选择的爱吗?这似乎在那些表达‘爱’的作品里从不值得被赞颂。”它们总是贬义的、丑恶的、以荒诞讽刺收场的。
虽然她认为爱本自私,但人类总要将这份自私包装为无私。比如说,就算是在道德评价标准里被认定为失德的爱,也总要以浪漫为包装、以反叛为火种,燃烧得轰轰烈烈,以掩盖那些不堪的负面评价。
应观辞也是人,她没觉得他能摆脱这犹如思想钢印的束缚。
但他说:“我不需要赞颂。”
“倘若我尚存传统意义上的理性,那我永远不会出现在您面前,只需等待生命终结。但既然我做出了这个选择,我想要的怎么可能只是一句‘允许’。”
他站定,看向她:“我想要您选择我的爱。”
——“我只需要能被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