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麦点点头:“行,那就送个帖子过去。”
表明一下,这件事他们在关注,县衙自然就不敢轻慢。
她想起这件事,又想到自己白天在东山渡的见闻,忽然咦了一声:“现在想想,这两件事,其实也是有点关系的。”
周自衡问她怎么,徐清麦便将白天时和赵阿眉在东山渡时看到这边来了很多外地人来做工,以及关于劳动力的讨论告诉了他。
周自衡点点头:“现在的确是遇到了这个问题。一方面是亩产提高了,粮食收多了,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一方面去这些作坊里打工又能赚到很多,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老老实实种地还要多,所以很多人其实心里很纠结,两边都放不下。”
又想要多收粮食,毕竟这是这片土地上人们最大的执念,就是粮满仓。所以在农忙的时候即使舍不得也全部都要从作坊里出来,忙着自家的农事。
甚至包括这些工坊东家们,本身也都是世家大族,家中都有庄子的,也有很多佃农,所以他们也能接受一到农忙,工坊就要半停工的现实,因为自家都要忙着农事了。
“不过,”周自衡话锋一转,他懒懒向后靠,“现在矛盾还没有凸显出来。等到再发展发展,发展到工坊需要更多的人了,工商业更加发达了,估计矛盾也就要进一步的激化了。”
这似乎是社会发展的必经路程。
徐清麦索性挪过来,头枕在他放在池子边的手臂上,只觉得舒服极了。周天涯觉得好玩,想要推着自己的小木盆靠了过来,但小木盆只会原地打转。周自衡睁开眼一看,哈哈大笑,只觉得她像只在水里一直打转的小鸭子,索性把她从盆子里抱了起来,让她一起泡澡。
池子里修了台阶,不用担心水深。
徐清麦天马行空:“我知道当时美国南北内战,其实实质上就是因为南方是种植园,而北方是大工厂。当北方的工厂资本家们意识到可以作为廉价劳动力的黑人大量被南方庄园主们扣押在种植园里采棉花的时候,这才引发了南北战争。实际上,这就是夺取劳动力的一场战争。”
周自衡嘴角翘起来。
他真是怀念这种感觉,可以无拘无束的和徐清麦一起聊这些话题,而不是通过信纸。
“然后当黑人们离开南方的庄园后,他们又进入到了北方的工厂,甚至待遇还要更加的低廉与凄惨。”他讽刺一笑,然后轻轻道,“别太担心,我不觉得大唐在百年内能演变到那样的态势,现在离工业化还早着呢。”
在没有技术进步之前,没有出现蒸汽机之前,充其量能发展到手工业的巅峰,可能能提前达到北宋南宋与明末那样的商业水准?
想到这里,周自衡不禁觉得有些遗憾:“可惜咱们不能看到百年后这片土地到底能发展成什么样子……”
徐清麦幽幽道:“那些一心想要追求长生的皇帝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周自衡:“……还真是。”
周天涯好奇地听着,忽然问出一个问题:“美国在哪里?什么是黑人?”
徐清麦和周自衡睁开眼睛,对望了一眼。他们之前这样肆无忌惮地讨论惯了,一时之间忘记了这里还有个本时代土著。
周自衡轻咳一声,对周天涯道:“美国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国家,这辈子你是去不了了。”
他瞅着现在大唐某些人对于航海以及美洲的兴趣,觉得这个时空里还能不能出现这个国家都是未知之数。
周天涯张开手臂:“那么那么远吗?”
“对,很远很远。”
“远在天边吗?”
“是,远在天边。”
周天涯终于不问了,周自衡又道:“至于黑人,就像是你曾经在扬州见过的昆仑奴一般,他们生活在非洲大陆……”
徐清麦听他给周天涯讲地理,并没有阻止。
她自己的心态也经历过转变。一开始,她觉得周天涯既然要生活在这里,那就当个土著,不那么特立独行,融入大众之中安安顺顺过完一生也挺好。但看到周天涯在悲田院里随着自己上下班,徐清麦又觉得周天涯的童年已然和其他小孩儿不一样,那世界这么大,知识那么多,不让她多看看多学学似乎也是一种残忍。
徐清麦忽然对周自衡道:“我觉得你的预测不一定对。”
周自衡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百年之后那个,”徐清麦指了指听得津津有味的周天涯,“待到她们这一代长大之后,或许一些进展和变化会突飞猛进。”
周自衡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预测似乎偏保守了点。
改变历史进程啊……他觉得有些头疼,但很快便又释然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管那么多呢。”
他们作为穿越者,若是没留下点什么,让历史进程改变一下,那似乎也挺没意思的。但换一句话说,历史和社会自然有其强大的修复能力,说不定到时候出个什么变故,一下子又回到正轨了也有可能。
既然这些都不是人力更不是他们可以操控的,那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哄完小孩,周自衡自然而然回归到之前的话题:“这件事也提醒了我。在过去很多年,应该有许多躲在山里面和挂靠在豪族名下的隐户,这些都是劳动力啊。”
只要先把这些人口给迁出来,劳动力在短时间之内应该不用太愁。
徐清麦有些担心:“搜隐户?这很危险吧?”
周自衡笑了笑:“隐户不用我们操心,自然有朝中大佬关注。倒是如阿娟一般躲在山里的,更容易一些。而且,山下的人都富了,也别落下他们。否则这样的惨剧迟早会发生得越来越多。”
徐清麦点了点头。
周自衡想起来:“我欲月初开始春巡,这一次会扩大范围,从润州一直到姑苏再去到越州、庐陵等地,可能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你随我一起?”
他这次春巡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巡视春耕,而是想把江南道所有屯都跑一遍,了解一下情况。
徐清麦眼睛一亮:“要去!我可以去义诊。”
周天涯这下听懂了,父母要出门,她也立刻举起手来:“我也要去!”
周自衡哈哈一笑,拧了拧她的脸:“行,咱们家一起去。”
回来后,差不多就要启程回长安述职了。
因为阿娟母亲的事,徐清麦和刘若贤在东山渡停了几天,等待着她的醒来。徐清麦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也可惜,给她输了葡萄糖和抗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