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头到尾,看诊的那位女医工都没有说什么,除了脸色冷了一点,中途并没有出岔子。
“这就好。”其余人对看了一眼,脸上有着惊喜,“那咱们明天也去看看?”
“我看行。”
翠娘叹口气:“去吧,不过大家轮着去,也别太大张旗鼓的。”
“放心,明白。”
待到她们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翠娘偷偷的从自己的妆奁箱子里拿出了几颗小小的纹银,然后戴上了帷帽,向丫鬟交代了一下后便往外面走去。
她所在的地方叫南曲,北门之东总共有三曲,分别是南曲、中曲和一曲。前两者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大青楼大乐坊,名妓们往往也集聚与此,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或是琵琶或是舞蹈或是诗词。像翠娘就依附在长安城一位名妓的身边,住的也都是有亭台楼阁的院子。
纵然是皮肉生意,也会用各种才艺才情来粉饰一番。
而一曲,里面住的却都是一些低级妓女,只是纯粹的卖身,居住环境嘈杂恶劣,往来的都是一些穷书生和游侠儿,自然受到前两者的鄙视。
翠娘七拐八拐的,便是来到了一曲。
她穿过狭窄的小巷,停到了最后面的一间,推开木门,绕过用来接客的正堂,敲了敲后面小房间的门。
“阿姐,阿姐!”
没有人响应。
翠娘心中咯噔一声,推开那破烂的木门,一股难闻的气温传了过来,她顺便把旁边的窗户也给打开了,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终于有了一些阳光。
“阿姐?”
翠娘看向床榻上一个卧着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脸色发青,还有着极瘦,露出来的手臂就和柴一样,青筋毕露,没有几两肉,上面还有着几道狰狞的伤痕。
天气有点热,但她却要盖上厚厚的被子。
她看到是翠娘,努力地睁开眼睛:
“你……来了?”
翠娘忍着泪意,点了点头,然后俯身下去:“阿姐,我带你去看大夫啊。你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女人惨淡一笑,断断续续道:“我这样的病,还有什么好看的呢?无非是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的区别罢了,别浪费那个钱了,你的钱也得来不易。”
“没那么贵的。”翠娘急忙摇头道,“升道坊新开了一家悲田院,是太医院开的,有专门给妇人看病的地方,而且诊金也不贵。你看,我攒了点银子,就想着带你去看看。”
她并不是翠娘的亲姐姐,只是邻居姐姐。
当时她们所在的镇子遭遇了匪乱,两家人在乱世中一起逃难到长安。可一路上死伤不断,到了长安后,便只剩下翠娘与姐姐了。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办法呢?最终不过是一纸卖身契,将自己卖给了平康坊南曲最大的青楼。
这已经算是乱世女子们不错的去处了。
姐姐貌美,学弹唱也学得快,一手琵琶惊艳了半个长安,很快就在南曲冒出头来,成为了名妓,爱才好色的男人们纷至沓来。并没有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遇上了才子,或者是某位想要真心求娶的公子,而是如大部分平康坊的妓女一般,姐姐怀孕了。
翠娘一直记得当时她握着自己的手,神色惶恐:“翠娘,我会死的……”
第一次,老鸨让姐姐吃了平康坊中一种极为流行的打胎药,这药寒凉无比,吃了后血流不止。
然后很快又有了第二次。
那时候,姐姐已经色衰,不再是老鸨“心爱的女儿”,又得罪了她,于是换了了粗粗的棍子直接一棍子打在了肚子上。
连着堕胎两次的姐姐已经被恩客们冷漠地忘记在了脑后,最后,她被老鸨给赶出了楼,但又找不到其他生计,只能来到这被人鄙夷唾弃的一曲,继续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
一曲中环境堪忧,来往的人又杂,不过半年,姐姐便又染上了花柳病。
翠娘能做的不过是时不时来看看她,然后接济她一下。
“我现在就带你去。”
翠娘看她面色潮红,整个人似乎被笼罩在奇异的亢奋里,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慌乱和不祥的预感,“我去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去悲田院,那里不挑病患,即使是咱们这样的人也是接待的,而且那里的大夫都是太医院出来的,医术高明,一定能将你治好!”
说完,她就想要把姐姐从榻上扶起来。
姐姐挣脱了她的手,眼睛明亮异常:“不要浪费钱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翠娘,你别和我一样,好好为自己打算,多攒点钱……不要相信男人,也不要相信鸨母……”
她说着说着没力气了,就会缓一缓,然后继续叮嘱。
她便是在这样的絮絮叨叨中闭上眼睛的。
翠娘趴在姐姐的身上,嚎啕大哭。
她心中茫然,暂时想不起其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朝廷为什么不早点开悲田院呢?只要早那么半年甚至两三个月,阿姐或许就能活下去了……
待到再过几日,一些第一时间去悲田院看诊的人也陆陆续续有了结果,整个话题的热度不降反增。
“好了,你看,我的咳嗽都好了!从看诊要药费加起来才花了两百文左右,这可比去医堂看诊要便宜多了!诸位也都知道,前几日我都咳成什么样了?现在都好了!”
“那我下次也不去医堂了,去悲田院瞅瞅去。”
“悲田院哪儿都好,就是人太多了!上次我偶染风寒,想要去看看,到那儿一看,得,排队差点要排到升道坊的门口了。算了算了,还是西市看看吧。”
“别说门诊了,住院部据说也住满了人,现在想要一张床位都难。”
一群酒客边喝边大声聊天。
聊着聊着就端起酒碗对着皇宫的位置敬了敬,感慨道:“要我说,还是因为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心怀百姓,才有了如此仁政!这一碗,我得敬陛下一杯。”
说完,他咕噜咕噜地把碗中的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