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麦点了点头。
“但是像任国公这样的人家,是不可能让家中女眷住到悲田院的。”姚明镜摇了摇头,对此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悲田院本来也不是为了他们而设立的。”徐清麦冷静的道,“悲田院针对的更多是长安城中的普通市民,以及从长安城外来求医的那一群人。”
先把分层的医疗建立起来——皇家直接有自己的医院,而权贵阶层享受的是私立医院的顶级服务,悲田院则是物美价廉的公立医院,甚至是承担一部分慈善的工作,为一些满足资格的孤寡老幼免费看诊。
但是她没法保证所有人都能在悲田院里看得起病,即使在后世,这也是个奢望。
刘若贤插了一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或许,他们可以把护士们短暂的雇佣到府上去照看几天。或者是让自家的侍女们来护理培训班学习。”
徐清麦想了想:“这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姚明镜笑了起来:“想必在之后,护士将会成为娘子们谋生的一个不错手段。”
徐清麦颇有深意的挑起了眉:“这样才好,不是吗?”
之前有一位谏官参了太医院的护理培训班的计划,认为全部招收的都是女子,不符合礼教,女子应当贞静、在家相夫教子、养儿育女,才能让大唐的社会变得很和谐。
周自衡在朝上反问他,是他认为大唐的妇女都不能拥有医疗的权利,还是他想让男人参与到对女人的诊治中来?莫非他要制造更多的太监?还是他觉得大唐的下一代并不重要?
几连问问得那谏官快要自闭了。
后来他的这个谏议也遭到了其他朝臣的反对。所以,不用召太医院去驳斥他,这位谏官就偃旗息鼓了。
但徐清麦知道,这样的事情在以后并不会停止,相反,会层出不穷的冒出来。
只有顶住这些压力,让女护士、女医生越来越多,让百姓们习以为常之后,或许才会慢慢的变少。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伟人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周自衡笃定的对李承乾说道,“上天创造男人和女人两种性别,自然有其意义所在。”
他正在给李承乾上课。
他给李承乾已经上了很多次课了,从原本的每旬一次一个时辰改为了后来的每旬半天。一开始的时候讲地理,讲另外的几大文明,讲欧洲那边的宗教以及一些统治制度,简直是搜刮空了周自衡所有的地理和历史知识。
现在他们所在的偏殿里,就已经有了一整幅的世界地图,悬挂在壁上,这是东宫的画师们根据周自衡的描述绘制出来的。当然了,细节处肯定是不准的,但七大洲四大洋的位置勉强还是呈现出来了。
李世民还拿去翰林院以及鸿胪寺做过堪校,发现其他的暂且不论,西域这一块的确能对上,因此又要了一份去,挂在了自己的御书房里。
李承乾非常喜欢周自衡讲的这些内容,简直为他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甚至兴致勃勃的想要派一队东宫的使者去探索西域之外的更西方,以及地图上的美洲和澳洲。但是被周自衡制止了——现在朝廷没钱,还没到那时候,尤其是出海的话更应该做好完全的准备。
总之,周自衡一跃成为了李承乾最喜欢的老师。
所以在李世民的授意下,周自衡也会将朝中的一些政事议题拿出来与李承乾一起讨论。李世民带着萧瑀和孔颖达旁听过两次,觉得周自衡讲得没什么问题,便不再出现了。
然后,在他们不出现的时候,周自衡便偶尔会自我发挥一下。
比如这次,正好也聊到了那位谏官的话题。
“殿下,您身为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君主,对待世间百姓,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都应该一视同仁。这才是君王的格局。”他对李承乾说道。
“女人被困在后院是因为生育的责任,但事实上,依微臣在民间所见,很多女人即使在怀孕之时也是需要下田干活的。因为她也算是重要的劳动力,如果她不干活的话,那家里的田地就种不完。
“礼教固然重要,但若是无视现实,只看礼教,那礼教便只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周自衡用之前朝廷讨论医学院解剖一事来作为注解,“……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如孔颖达孔博士,也认为不能纯然的恢复旧时礼教。”
李承乾虽然听得并不是完全明白,但他尽力去理解周自衡的话,然后提出自己的问题:“何为生产力?”
周自衡笑了笑,将生产力这个来源于后世政治经济学的概念用这时候的话语向李承乾阐述了一下。
李承乾若有所思:“所以,女人其实应该也算是生产力之一。”
周自衡对他投去了赞许的一瞥,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就像是对待周天涯一般:“太子殿下果然聪颖,微臣只是简单的一说,您就理解了。”
李承乾骄傲的挺起胸膛。
这就是他喜欢周自衡的原因之一。这位周补阙实在是很会夸人,而他在其他的老师口中只能听到各种规劝甚至是严厉的训诫。
“女人和男人都是劳动者,是生产力环节中的重要一环。”周自衡想了想,他用笔在纸上花了简单的图示,那是一个链条式的连环,其中一环代表了劳动者,他将这一环涂黑掉一半,“若是没有女性,那这一环将会变得薄弱,最终便会限制生产力的发展。”
李承乾依然有着疑惑:“可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母后,主持后宫大小事务,从不过问前朝之事,正是贤后的典范。”
宫室外,长孙皇后与李世民对看一眼,停住了脚步。
他们想看看周自衡是怎么回答的。
“这正是皇后的大智慧所在。”周自衡想也不想的回答,“皇后的地位非同寻常,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天下人关注,被朝臣们分析。所以,皇后甘愿待在陛下的身后,打理后宫,是因为她明白,想要让前方无忧,那后方必然需要稳定。且,对外的声音只需要一种,才能让朝臣们拧成一股绳。”
当然了,他其实内心是觉得长孙皇后并不干政还有一点是因为她了解李世民,他性格强势,绝非后宫能够左右的帝王。并且长孙家作为外戚已经势大,她若是再涉及朝政,那很容易引火烧身。
这可是位聪明的皇后。
当然这些看法,周自衡是不会和李承乾说的。
他只是道:“至高无上的声音只能有一个。历史告诉我们,如果后宫涉及朝政,一旦帝后有所分歧,势必会引起朝臣选边站,从而引起撕裂。”
周自衡忖度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有点危险。
他极为自然的转换了一下话题:“同理,殿下应该以平等态度来对待不同地域的人,突厥人、河西人、河东人、江南人……这些都是殿下的子民。假如殿下有所偏颇,那另一方便会觉得不公平,情绪日积月累下来,演变到最后,势必也会变成撕裂。放在朝堂,便是党争,放在民间,便是百姓对朝廷的认同感。而党争,恰恰是帝国衰落的开始。”
比如宋朝的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之争,便是血泪教训。
李承乾想到自己最近喜欢和突厥来的几位勇士们来往,切磋骑术与箭术,便有些心虚。
他不服气的道:“难道身为君主,就不能有所偏爱了吗?”
周自衡笑了笑,温和的看着他道:“是人就会有偏爱,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