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刚才才把话说出去,此时当然得要虚心听着:“权卿请讲。”
“您特许徐太医前往西市坐堂,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是否会觉得不公平?”权万纪苦口婆心道,“若是他们也以各种理由要求去外面坐堂出诊,那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太医院的规矩形同虚设,不答应,其他太医便会心存不满。此为其一。”
周自衡挑起了眉,心里暗道了一句不好。
李世民原本是有些尴尬的,但听着听着却认真起来:“其二呢?”
“其二,何为规矩?为什么要制定规矩?因为只有按照规矩办事,这个朝廷,这个国家才能安然无恙的走下去。世间万物,都有必须要遵循的规矩。太医院的太医在宫中当值,尽心尽力,破晓点卯,日落散值,这也是一条规矩。
“可是,陛下的特许却破坏了这条规矩。虽然此事看上去极小,但是却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这条规矩被破坏了,那是不是其他的规矩也可以被视为无物,也可以被破坏?
“陛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呐!”
李世民听了后十分汗颜,他觉得权万纪说得十分对。
权万纪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表情,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番话陛下是听到心里去了,便继续道:“且,徐太医能让陛下与皇后破例,是否为她主动要求?意图用在太医院所获得的权威来牟利?
“恃宠而骄,恃功而傲!臣认为太医虽然重在医术,但品德也极为重要!”
巢明很气愤:“权大夫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为何要妄议别人品格?!”
权万纪刚想要回答,却没想到从自己身后又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不错!权大夫既然知道徐太医在西市坐堂,却可知她为何要在西市坐堂?”
权万纪眯眼望过去,却看到一位身穿绿色官服的年轻郎君站了出来,徐徐走到自己身边。
“你是……”权万纪恍然大悟,“徐太医的夫君周寺丞?!”
他听说过周自衡,却没见过。
其余人刚刚正听得津津有味——反正事不关己——此时也不免私底下窃窃私语。
“夫君?等等,这位徐太医难不成是女子?”问话的这位是七品官,刚从外地调回长安不久,对长安最近的动向一无所知。乍一听,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女子。医术了得啊。”旁边的同僚悄声说道。
“竟然是女子。”那人好笑的嘶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调侃,甚至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似乎知道徐太医是女人之后,这原本正常的谏议都变得更加有看头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周自衡听得的确是有点火大,刚开始的时候他其实觉得权万纪的这次进谏很巧妙,不管是选用的角度还是进谏的内容都很难驳斥,毕竟他的焦点着落在陛下的身上。
但后面权万纪将矛头指向徐清麦,他就坐不住了。
周自衡看向权万纪:“权大夫既然不了解其中内情,却又为何笃定的认为徐太医乃以公谋私之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偏颇了吗?
“背后伤人清誉,岂是君子所为?”
权万纪笑了笑,对周自衡的咄咄逼人似乎并不在意:“不管如何,徐太医的确是在当值期间去了西市,为人坐堂看诊,对否?周寺丞无需担心,我并非针对徐太医,只是觉得此举不妥罢了。”
李世民想要打个圆场,却被魏徵抢了先:
“陛下,此事既然事关徐太医,为何不将其召来,在殿上将此事与大家讲清楚?”
魏徵知道徐清麦是为什么要去西市坐堂,他想要帮她一帮,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把事情说开,免得以后留下什么污点。
巢明道:“徐太医此时应该在平阳长公主府。”
房玄龄也站了出来:“今日朔望朝参,时间有限,且事情繁多,显然不可能等徐太医从宫外过来。依臣所见,不如明日朝会时将徐太医召来,再来讨论此事。”
权万纪一听,这样也属于常规操作,有的时候甚至还需要等当事人从外地赶回京才能继续向下追究。
反正他又不怕。
即使后面那段他没发挥好,收回去也并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他前面的谏言引起了陛下的重视。
周自衡的眼睛闪了闪,知道房玄龄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说话,争取时间好作出应对。
他自然没有异议:“臣赞同。”
巢明:“臣亦赞同。”
权万纪也道:“臣没有意见。”
散值后,徐清麦满脸黑气的回家了,显然也知道了朝会上发生的事情。
“那个权万纪是什么人?我得罪过他?”她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徐清麦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就从巢明口中听到了这件事情,回去廨舍内还被杜择奚落了几句,虽然也怼回去了,但一天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好。
周自衡冷静的分析:“其实他前面的谏言是没有问题的,你的事情的确是开了特例,他立足于特例到底能不能开的这一点还挺聪明。”
徐清麦不服气:“那难道我就这样认栽?”
就算是医院聘请人才的时候,也可以谈条件的。所以她心里一肚子火。
“消消气,消消气。”周自衡忙道,“当然不是说要就这样认栽,只是说咱们以后可能要习惯这些事情。而且,其实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正好可以把一些事情给说开。既然要闹,那就索性闹得更大一点。”
他凑近徐清麦,轻声说了些什么。
徐清麦听了后,挑起眉,眼里的郁闷也逐渐转为了兴致勃勃:“又要和姑苏那次一样吗?”
来吧,她喜欢!
她与周自衡商量了许久,又模仿了多次论战,确定了自己的话术策略,又是很晚才睡下,等待着第二天的朝会。
但显然,老天爷并不想让她在这一晚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