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拧起眉头:“靠‘工’吗?”
周自衡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纠正道:“靠‘工’与‘商’。”
魏徵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所以,这是你大办工坊,行商之一事的缘由?”
“一开始只是为了贴补家用。”周自衡坦然道,“后来则是因为很多事情都需要用到银钱。比如内人的医学研究,每一样都要钱,还有我的试验田,也每一样都要钱。”
周自衡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士农工商,工商排在后面,地位不高。魏徵是儒士,自然也遵循这样的认知。他原本想要好好的和他探讨一番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但转念一想,现在就聊这个,未免过于交浅言深了,而且容易陷入到争执中,便只是巧妙的将开工坊经商一事和医学农学挂上钩——虽然,本来也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俩。
果然,魏徵虽然不懂其中名词,但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只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虽如此,学问也不要落下。如今虽不像魏晋那般只知清谈,但在长安城中,才学依然是受人看重的东西,会为你赢得尊重和敬意。”
周自衡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连忙谢过。
就好像后世的研究员一样,光是埋头苦干不行,还得让掌握了资源的人能注意到他,能为自己的项目拉来关注拉来资金,除非他已经成为了权威泰斗级人物才能够跳脱出这样的游戏规则。
也行吧,好歹模式都是差不多的,他苦中作乐的想。
他和魏徵又聊了很多,聊了他接下来的计划,最近在读的书。他也趁着这个机会问了现今其他地方的一些形势。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东山渡口。
周自衡这才发现,跟着魏徵的两个护卫已经准备好了行囊,而渡船已经停留在那儿等着。
他有些错愕:“魏主簿今日就要走吗?”
他还打算请魏徵去家中吃顿便饭呢,昨日徐清麦听到那位文士居然就是魏徵之后大呼遗憾,深悔自己居然没有上去聊两句。
“魏某离开长安已久,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魏徵笑道,随即和周自衡告别,“周十三郎,相信你我会很快在长安城中相见的。”
周自衡看着他登上船,目送那船渐渐地远去,禁不住有些惆怅。
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浓墨重彩一页的人啊,的确是极有人格魅力。一开始觉得是很端方严肃的文人,但聊下后却发现魏徵待他有一种长辈的温和,面冷内热,而且和他聊天特别舒适,因为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能立刻就理解,甚至举一反三,这让周自衡在心中大呼过瘾。
魏徵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在船上,他让护卫从行囊中拿出纸笔,记录下刚才的一些谈话内容。周自衡这个年轻郎君,虽然限于年龄,一些想法并不成熟,但看待问题的角度却非常有趣,常常能让他耳目一新,甚至给他提供了不少的灵感。
他要先把这些记下来,免得时间一长就变得模糊。
魏徵心想,待自己快马加鞭回到长安,一定要让太子殿下尽快将周自衡召回长安。这样的人才放在司农寺里当一个九品的屯田录事实在是太屈才了。
他没想到的是,不用等他回长安,就在今晨,已经有内侍骑马驶出长安,一路朝着江宁县而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李世民召周自衡回京的旨意。
这还得从几日前,宗正卿李孝恭邀李世民家中饮宴开始说起。
第78章
李孝恭被削去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后,在玄武门事变之前,就已经接下了新的任命,宗正卿!
这职位,论品级比扬州大都督还要高,而且十分清贵,但是却没有什么实权,无非也就是要管着宗室里的那群人,管个族谱、调节一下纠纷什么的。能让李孝恭来出任宗正卿也能看出来他在宗室之中的威望,但是从此之后,兵权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李孝恭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还得毕恭毕敬的表示对皇帝的厚爱感激涕零。
他明白自己那位皇叔的意思——他三十五岁,与太子李建成的年岁相仿,大了李世民七岁。这个年龄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李渊不可能放心让他在外掌握兵权。李孝恭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坦然接受。
但是,他的儿子李崇义,不过才刚成丁,不用怕他碍眼。因此,当收到李崇义写的信之后,李孝恭也琢磨开了,似乎真的可以培养培养他。
于是,他于家中举办宴席,邀请了太子李世民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要宗室人员,比如李神通、李道宗、李道玄等人。
李孝恭这位堂兄的邀请,李世民必然是要给面子的。
宴席上载歌载舞,教坊的舞伎们含情脉脉。
案几上满满的摆放着美食与新鲜水果。奶酥雕花的玉露团、皮薄酥脆的见风消、枣泥为馅的水晶龙凤糕,更别提各种精致肉食,牛、羊、猪、鹿甚至是熊都是必备的,至于还能西域来的杏、江南来的桃儿、岭南来的荔枝等等别处难得一见的新鲜水果。
在座的宗室子弟们都是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南征北战的,比较有共同语言,回忆一下往昔,时而唏嘘不已,时而哄堂大笑。大家都有意识的避开了隐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的名字,似乎这两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宴席正酣,李孝恭叫下人拿上来几坛子酒,对大家道:“我儿崇义从江南送回来的新酒,我尝过了,十分霸道,也给你们都尝尝。省得到时候一个个追着我说好东西都不给你们留下。”
关陇男儿哪个不喝酒?一听这个,大家都来了兴趣。
李道玄大大咧咧的道:“大堂兄,这江南的酒有什么好喝的?我之前喝过,什么竹叶酒、桂花酒……都不够有味儿,像喝水一样!”
他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李道宗:“就是,这江南之地,其他东西你说好,没问题。但酒,我还真不信。那边连风都是软的,酒能有多霸道?不信,不信。”
更长一辈的李神通颇有酒瘾,抚着长须道:“要说喝酒,还是蜀地的剑南烧春厉害。西域的酒也不错,葡萄酒、三勒浆都可以。”
李孝恭坐得定定的,笑而不语。
李世民看他神色,笑道:“尔等别急着下定论,既然大堂兄说了这是好东西,那必然是值得称道的。”
李孝恭这才开口,让侍女们为在座的人斟上酒,然后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第一口别喝得太多。”
不过他知道有人总是会不听劝,就比如他的小堂弟李道玄,就是不信邪的闷了一大口,然后下一秒就直接喷了出来,再就是被呛到,整个人开始狂咳。
殿上的人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李世民也尝了一口。他向来听劝,因此只是一小口。酒液入口的瞬间顿时在口腔中引爆出一股辛辣,如同火焰燃烧,但很快的,这股辛辣味道就消失了,他能感受到不同的滋味交杂在一起,先是带一点点微酸,然后又是一点点的甜,以及充盈于其间的粮食的香气。
这些复杂的味道,最后统一于一种绵绵的醇和感,从口腔一直到肺腑,都觉得温热舒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