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内最显眼的建筑自然就是大都督行府,拱卫环绕,守备森严——白日,长安来使忽然来到石头城,带来天子口谕,整个石头城的氛围忽然就变得微妙而紧绷了起来。
夜晚,李孝恭和李崇义登上城墙,在高处远远的眺望着千万年来不停歇的滚滚长江,以及亘古不变的石城山。
“你毋须担心,不过是回长安一趟罢了。”李孝恭温言对自己儿子道,抚平他此刻有些翻涌的情绪,“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没事了。若真的有事,就不会仅仅让内侍带口谕来了。”
李崇义依然心有愤慨,痛心道:“可父亲,您自从率军以来,对陛下对朝廷对李氏皆忠心耿耿,天曰昭昭。如今不过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人进了几句谗言,就让你回京去接受质询!我,我……”
白天,长安使者说有人在陛下面前说扬州大都督李孝恭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陛下让其速速回京,解释此事。
李崇义觉得难以接受。
李孝恭看着他叹了一声,他这儿子哪儿都挺好,就是有的时候政治敏锐度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你以为事情真这么简单?”
李崇义:“啊?”
“你用你的脑子想想,前几日传来消息,突厥犯边,而今日就有天使来到石头城,这两件事情会没有干系吗?”
李孝恭淡淡道:“无非是我重兵统辖江南和岭南,让人觉得坐立难安或者是眼馋罢了。而陛下也知道,所以才只是命我上京,却不夺我的统兵之权与都督之位。”
李崇义也不是真的傻,只是不习惯绕这么多弯:“您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趁机夺权?”
李孝恭看向他的眼神终于透露出了一点欣慰:“或许。”
也或许,陛下担心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轨之心,到时候就要面临东西两面的夹击,所以不如先把他这个主心骨召回长安。当然,这句话李孝恭没有对儿子说。
“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天下归一后,宗室领兵的情况不可能再持续,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得这么早。
他在想,是谁向陛下进言?是近臣裴寂?还是……太子或者齐王元吉?
连自己带着兵驻扎在远离关中的江南岭南,都会如此被人惦记。那秦王呢?那位在鼎盛时期,可是拥有调度天下兵马之权!名将良材尽出天策府。
他们是不是也要趁着这次对秦王下手?
自己能忍,而且可以忍。秦王能忍吗?
李孝恭深吸了口气。
“突厥犯边一事我并不担心,边镇有李靖有李世绩,只要朝廷定下策略,解乌城之困并不难。”李孝恭手支撑着城墙垭口,不自觉的紧握,“我担心的,另有其事。”
李崇义猜到了:“父亲是担心秦王与太子?”
李孝恭这次并没有让他住口:“然。如此关头,派谁领兵去与突厥一战,便成了大事。”
李崇义想也不想的:“那自然是秦王!”
李孝恭摇头道:“秦王功高盖世,恐怕这次陛下不会再派他出征了,否则更收不了场。我猜,极大可能会由太子率兵。”
太子需要战功加身,增加自己的威望,不然拿什么和秦王斗?
李崇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李孝恭看向远方喃喃道。不知为何,自前两日起,他心中总是有一种淡淡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回去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父亲,您此次回长安,一定要小心。”李崇义听了之后,又有些担忧,“要不,我还是陪您一起回去吧?”
“不必。”李孝恭看着他,眼神透露出几分严肃:“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待在江南,知道吗?!”
他凑近他的耳边,几乎是从自己牙齿缝里低声挤出了几个字:“见机行事,懂吗?万一……去洛阳!”
李崇义的身体一僵,呼吸变得沉重,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懂了。”
李孝恭这才放下心来。
俩人沿着城墙缓缓的走,像是普通的父子一样,话题也恢复了正常。
“上次逃走的那个叛将,邵东,有眉目了吗?”李孝恭问道。
一提到这个事情,李崇义就郁闷:“还没有。”
邵东是当时辅公柘旗下的一名将军,极为悍勇,给唐军造成了不少的伤害,可惜在最后一战时却被他逃了。找了一年,终于在上次剿匪时于赤山湖的寨子里发现了邵东的身影,李崇义兴奋极了,结果他不敌邵东,被其一箭射中了肩膀,又让他从水中给逃走了。
他们横扫了长江边上十几个寨子,剿匪成果斐然,但依然没有找到邵东的身影。
李孝恭因此以大都督的名义发出通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颔首道:“那继续找,别让他在民间流窜,引起更大的伤亡,免得民心波动。”
李崇义答应下来。
“还有,石头城你不用管,继续做你的代管县令吧,”李孝恭下了城墙,“但,万万不可胡来,多听,多看。”
“是,父亲。”
第二日,李孝恭就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行上百骑和天子来使一起,离开了石头城,奔着长安的方向而去。李崇义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掀起的黄土烟尘,收敛起自己复杂的心情,也转身准备返回江宁县。
殊不知,在隔了一座山的另一座山头,也有两个人在远远的眺望着石头城,看着出城的大批骑兵。
“他们去了长安。”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李孝恭绝对在里面,那是他的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