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方熙玉指着儿媳的鼻子,下意识挥手要把袭来的异物打掉,但近了却发现上头图案又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只好不情不愿地挽着手臂地去捞。
可惜她毕竟年纪大了,身手远不如从前。
一阵手忙脚乱后,纸飞机“啪”地摔在地上,像颗熟透的烂水果。
……
孟涵山的回忆正式变成了一地纸飞机,就像热恋时希望爱人带着她远走高飞的愿望一去不返。
她赌过一次,那之后再也不抱有期望。她需要坚不可摧、一往无前,把仅剩的一切留给这个家里唯一无辜的受害者!
海外业务蓝图已成功落地,算上她手头的股份,以及方嘉诚那个蠢货被骗走的部分,方斯宇在公司的话语权可谓空前绝后——集团是你的,弟弟不会抢走你的东西,等到医学进步,你痊愈后就能得到整个方家!就算后面有什么问题,妈也会为了你把它们全挡下来的!
孟涵山语气激动,情绪饱满,喜悦到发狂。
她把一颗心挖出来递到大儿子手上,如果不够,她还有一身血液能抽给他。
快!把他们拿走吧!
但方斯宇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他端详母亲的脸,想:啊,她喝了很多酒,看起来没有睡觉,她累了,她瘦了……即便面带笑容,仍旧痛苦非常。
比起礼物,更像是把刀递到他手上,请他结束自己的苦难。
这让方斯宇感到万分迷茫,他再三确认:“一定要这样么?”
你已经彻底放弃他们了么?这样你的痛苦就能结束了么?
作为哥哥,他虽然说不上喜欢景澄,但也没到恨他的地步,为什么他就能和喜欢的人离开呢?叫人羡慕、嫉妒、还有些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母亲,她也不恨弟弟。
他其实能从她把弟弟塞给周鸿霞的举动里,看出她幽微的在乎,说到底,她只是没法面对小儿子罢了。
她太痛苦了,以至于有还有很多没法面对的东西。比如自身的幸福、理想,又或者他的真实想法。
在孟涵山沉默期间,方斯宇给出了另一条路:
“我不在乎这些钱,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能自由。景澄已经走了,我们也可以像他一样,离开这个家,去真正想去的地方。不要留在这里了,好不好?”
孟涵山说:“不好”,她不要什么快乐也不要什么自由。
毕竟真要那些的话,不结婚就好了,不生孩子就好了,不负责就行了。可那样就没有方斯宇这个人,也没有给他治病的钱了。
他一无所有来到她怀里,总要得到什么吧?
“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我得给你最好的。你到底也是方嘉诚的血肉,这是你应得的!真的离婚的话,分走的钱要怎么办!你的病要怎么办?!”
问题走进了死胡同,方斯宇听得喘不上气来。
他一难受就会去看办公桌上的小盆栽,那是涵山买给他的“守护天使”,看着据说能替主人吸走不幸的芦荟总能获得些心理安慰。
不幸的是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就连耐活的芦荟也会濒临死亡。物似主人形,他原来觉得芦荟就是被天生心脏病折磨,随时会死去的自己。
可今天听来,它何尝不是为孩子扛下一切的母亲呢?
方斯宇望着那颗即将枯萎的植物,心里反倒有了主意:
就因为他的存在,她才被困在钢铁森林的一角,久久不能脱身。
他就是寄居在她体内的一颗毒胎,夺取了她的养分与幸福,而她的痛苦也同脐带缓缓缠绕他的脖颈。为了彼此苦苦支撑,却不得善终。
不能再这样了。
方斯宇决定在三十岁这年意气用事一把,听听这颗残破心脏的想法。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说:“好的,妈妈”,而是说:“我知道了,我想先处理一些邮件再回家”。
孟涵山 离开后,苍白的青年抱着瘦小的芦荟,开启了短暂的旅游。
公司的楼顶不行,他手下的无辜员工受不起这种惊吓。
公园的湖泊也不行,那是个散心的好地方,不应该被人污染。
方斯宇循规蹈矩了快三十年,生活范围只有指甲盖大小,以至于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所以在把芦荟埋入公园的土壤后,最后还是回了家。
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拧开白色的药瓶,将药片全部吞进嘴里,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s市的夏天即将过去,午夜的风已经不再让人觉得凉爽,反倒叫人觉得凄冷。坐在阳台的烂醉的孟涵山感到一丝寒意,她在听到大儿子回家时,清醒了一阵,现在又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彻底没了喝酒的兴致。
马上就是秋天了啊。
她趿拉着拖鞋走进室内,第一反应不是找件外套披上,而是要给熟睡的长子多加一条毯子。当妈的总是有这种本事,对孩子是“饿了?渴了?还是心脏又难受了?”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
青年睡在儿时的房间,可能确实是冷了,他身体蜷缩的样子像是个羸弱的婴儿,孟涵山爱怜地估摸他的苍白面庞——
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斯宇?斯宇?!”
女人的恸哭打碎了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