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将墨镜别在衣领上,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她温柔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絮絮叨叨询问他的近况:
“斯宇,你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机场人又这么多,挤着了怎么办?在家等着我不好么?”任由母爱在温婉的脸上流淌。
直到方斯宇主动出声提醒,说:“嗯,景澄带了女朋友过来,准备一起吃个饭,我想着机会难得,就一起来了。”
孟涵山这才勉为其难转身面对僵硬的二儿子。
她蹙起眉头,以叹息的语气念出他的名字。
“景澄也来了啊。”
像用羽毛弹过落灰的墙角,孟涵山的视线从二儿子脸上粗粗略了过去,表情十分漠然。
如果对方斯宇是归家的热情,那当面对方景澄时,自女人身上涌现的只有长途旅行后疲于应酬的倦怠。
法律上他们是一家人,但站在一起时却因为外貌、因为对话时的语气,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像妈妈的孩子,和像爸爸的孩子,被爱的以及不被爱的。
方景澄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两下,察觉到原来人的手能在几分钟内冷得像冰块,硬得像石头。
因为毫不在意,“我很想你”“我最近在公司实习”“我会做饭了”,无数藏在方景澄心里有关“我”的话语飞快得消失了。
他不该奢想太多的。
总是到自动挂断前一秒才接通的电话已经充分说明了孟涵山的态度。
无论是摄影比赛获奖、被f大录取、染发纹身、参加竞赛得到第一名,又或者在搅黄哥哥恋情后拥抱了一位灰姑娘……他做了那么多事,极力向她展示自己的变化,可无论哪件事都不值得她费心关注。
但她至少因为夏茯是好友的弟子,把她当成一个值得注意的女孩,而不是儿子的花招来看待。在夏茯主动和她打招呼后,愿意牵起一丝的笑容,客气地询问说:
“夏茯是吧?欢迎来我们家玩,鸿霞那个项目申请下来了么?”
他所珍惜的事物中最名贵的那项,总归是得到了一些温度。
在前往别墅的车上,孟涵山有一句没一句和夏茯聊了些自己读书时在f大发生的一些趣事,询问她当年的女生宿舍是否变了样子。
方熙玉已在别墅里等候了一段时间,她嘱咐保姆张罗饭菜,向闷闷不乐的方景澄背后张望,询问道:“你爸呢?”
他嗤笑了一声,回应道:“他说公司有应酬先走了。”
她早就习惯了儿子的临阵脱逃,对此不过漫不经心地一笑带过。
“不在就不在吧。”
“一家之主就是这样,总有大事要忙,但好歹陪小茯接到人了,也算是尽到了父亲的心,今晚我们女人家的在一起也更自在。”
对方景澄来说这次的晚宴只能用糟糕一词形容。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因为父亲不在,奶奶便伸手总览全局。
灯光亮起,演员入席,方熙玉露出了笑容。
瓷盘铺上绒布,刀叉碰撞其上发出清脆的细响,而她的话语就溪水在声音的间隙间流动穿梭,笑眯眯地询问孟涵山的项目进展,夸赞方景澄实习期间取得的成果,说夏茯这位聪慧的女孩如何引导他一点点走上接管公司正路。
满桌佳肴,却食之无味,孟涵山的脸一点点冷了起来,她沉默地望着夏茯,费解于她为何专心帮助一个在她看来毫无指望的废品。
“我最爱的那道甜点还在准备中。要不要先听点音乐放松一下,这是我最爱的摇摆舞。”
方熙玉如是建议。
在磁针搭上唱片,播音器奏响浪漫悠长的曲调后,孟涵山约自己的学妹去露台欣赏风景,问她有没有在公司发展的意愿,未来的规划又是如何,
“我想专注事业,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孟涵山倚在窗边,在繁星闪烁、爬山虎叶片随风摇晃的夜晚中舒展身体,听年轻的女孩诉说稚嫩的梦想,和曾经的自己何曾相似,感到指尖近乎嵌进粗糙的石台缝隙。
“不,你不会走上我的老路。”
她讨厌这个地方。
同样的夏夜,同样的地点,英俊的青年也曾搂住她的腰部,和她在露台接吻,许诺这所气派的洋房将是二人未来的爱巢,他们会像故事中主角般永远幸福。
而她信以为真,抚摸着黑棕色的扶手,在螺旋状的阶梯上前行,听着木板在高跟鞋下“哒哒”作响,感觉自己正踏着无数人的艳羡不断上升,只要伸手就能戳破阶级间的薄膜。
可最后破裂的却是她有关爱情的幻梦。
得知另一人存在的瞬间,相爱的一幕幕在眼前略过,在夜风中纷乱,像被她撕碎抛入雨幕的相片,一点点沉进污浊的泥水,被憎恨浸湿得漆黑。
她好恨。
她恨懦弱无能的丈夫、恨表里不一的婆婆,可兜兜转转,最恨的永远是天真的自己。为什么要陷入愚蠢的爱情?
她爱过他,为了他放弃深造机会,为他抛弃颜面,一而再二三伤害自己的身体,方景澄的存在就正是辱的证明,时时刻刻提醒她当初怎么为了完成妻子的义务,像生育机器一样接受各种治疗,只为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不能再错下去了。
从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起,她就是旁人艳羡的存在,应该有和睦的家庭、幸福的婚姻、成功的事业,而不是草草离婚一败涂地沦为笑柄。
她必须赢下去。
既然他们彻底的利用了自己,叫她沦为方嘉诚的踏板,凭什么她不能反抗?把流淌着她的血液,和她一样优秀一样自律的方斯宇推上那个位置,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拥有一切,所有人都要知道蓝星集团是因为她的加入才继续延续的。
这是这孩子应得的,也是他们欠她的。
她关注的只有这个结果,除此之外她其实并不在乎那女孩实际说了什么,又真的在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