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澄不愧为一个精致的享乐者, 对女友的招待妥帖万分。
等俩人重新梳洗完成已近凌晨两点,温热的池水将夏茯的骨头泡得酥软,旅途中的疲惫随黏在皮肤上的奶油似的泡沫、灼热融化的喟叹以及被长长青丝缠住的银白短发一同冲进漆黑的孔洞。
主卧浴室和衣帽间连通, 沐浴过后她有大把时间挑选陪自己入睡的衣服。由于主人方景澄性格散漫,喜欢赤足行走的自由感, 保洁来时也会特别注意地面卫生, 光彩可鉴的砖面几乎能照出人影。
初来乍到的夏茯开始还有些拘谨,会穿着拖鞋跟在方景澄身后, 而现在已然没了那些顾虑。她赤脚踩上微凉的地砖,留下一连串白蒙蒙、雾气般的脚印, 由着性子绵延生长。
方景澄看着那串小小的印子, 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一只朝密林深处前进的小动物。他凝视那纤细的脚踝, 一上一下提起又落下微微发红的脚掌,无意识捏紧了刚刚给她擦拭过足面水滴的毛巾。
她在我家里,和我在一起……
这样的认知在从未如此清晰。
“你等等我。”
他这样念叨着,踩住那些似乎仍在悄悄散发热度的湿润痕迹, 跟了过去。
她有个很爱打扮自己的男朋友。
偌大的衣帽间赶得上寻常人家的小卧室, 不仅鞋子、衬衫、外套分门别类挂着,连手表、戒指这类装饰物都拥有自己的小柜格,内部灯带柔柔亮着,给他门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夏茯东看看西看看,觉得小玩意里要数那些香水瓶最为漂亮。它们高矮不同、晶莹剔透, 像是一排华丽的装饰品,激起了她心底一点潜藏的爱美之心——
过去,讲究的小姑娘在洗澡后都是要涂香的, 根据季节不同、香气的质地也有所区分,有时将白蓬蓬的痱子粉扑上皮肤、有时将冰凉的花露水点在耳后、有时又用手掌焐化了细腻芳香的乳膏。
她凭第一直觉掂起了木头盖子的那瓶, 在腕子上点了点,用指腹揉匀后低头去嗅。那味道如若清晨时分落在枕上的一缕阳光,清爽、洁净十分好闻,却总叫人觉得缺了几分关键的东西,于是她抬头瞧着走近的青年,问:
“你平时用的就是这款么?”
虽然方景澄的答案是肯定,但夏茯却不大赞同,她皱起鼻子嘀咕了一句:“我闻着不太像”,摇晃手掌唤他:“过来点”。
她不着寸缕地站在一堆男装里对他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方景澄抖开一件真丝开衫,往夏茯的身上披去:
“不是要换睡衣么?小心别着凉了。”
夏茯乖乖抬起双臂,方便恋人给她穿上袖子。浅灰色的软缎垂在大腿两侧,轻薄宛如体表的第二层皮肤,遮去了微不可及的寒意。她以甜蜜的声音向他撒娇,“真体贴,有你在可冷不到我。”,落下的手臂顺势搭上青年的肩膀,绕到他的耳后,将手腕处的香水尽数擦了上去。
然后夏茯再次垂首,终于在恋人的颈间找到了她最喜欢的香味。
“现在好了,喷在你身上是最好闻的,而且你好暖和……”
“我穿了你的睡衣,你准备穿哪件?”
她吻过他的下颌,用手掌细细摩挲起他英俊的面颊。
同样的香水,到了不同人身上的确就有不同味道。她指尖的馨香比起清晨更像数年前一个朦胧的午后,被蝉鸣震天的暑气打湿,让他的后颈蒙上了一层细汗。方景澄感受着这股热浪,解释说:“我倒无所谓,我一个人睡的时候一般是不穿的。”
她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回家给我打视频都要在客厅打,那我还是这样抱着你吧,免得你着凉。”语罢,夏茯借着衣帽间那点橘红色的光,在方景澄每日梳理打扮的地方注视这个归于原始的俊美青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那目光温柔缠绵却又有些不同寻常。
沉默的相拥中,在甜蜜到令人窒息的幸福里,方景澄反而感到了不安,他紧了紧搂住她的手指,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
不知道是不是个人审美使然,方景澄帅哥包袱沉重,每天盛装出席,仅到入睡时分才会卸下美瞳,素颜固然珍稀可贵,不过那时候陪在一边的夏茯往往也累了,没有继续深究卸妆后美人真容的兴致。
她只在今夜,好像打算看穿他的全部那般细细端详他。
方景澄喉头一阵发紧,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样?”
这副被生母厌恶的面容,在她看来是什么样的?
他当然愿意相信恋人不会伤害自己,他无比期待从夏茯那里收获一些爱的表现,但又无可避免地感到惶恐。
他垂首于她的掌心,好像把自己的心也捧了上去。
青年的眼睛颜色很浅,令人联想到在灿烂阳光下融化、散发出好闻的焦香的粘稠糖液,只有瞳仁处的颜色深些,像龙眼内部圆圆的果核,或者琥珀块中封存的小颗石子。
像把初生的羊羔抱上膝头,夏茯抹去方景澄垂在额前的碎发,爱怜地抚摸他:“你的眼睛的颜色很好看,像那种很甜的槐花蜜。”
方景澄逐渐放松下来,追问道:“还有么?”热乎乎的叹息从她的指缝间滴了下去。
“让我想想。”
除了眼眸、被伪装的还有头发。
它是纯粹的黑色?还是浅一点的蜜棕?
夏茯如是思索,将双手插进他的发间,细细摩挲他渗出汗水的头皮,分出随她操劳在外,还没有来得及补染的发根。
一周下来,霜白的短发里惨攒了点黑色的碎发,给青年精致的外貌平添了几分野性,让夏茯想到了荒原上奔跑的雪原狼。
不过狼的眼睛是这种的金棕色的么?
大狗狗、大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