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收回了视线,转动轮椅来到了房内的桌案前,望着桌上纸笔,掩在宽袖下的手指攥了又松,不知为何怎么也抬不起来,眼底溢满了她也难以道明的迟疑。
却在此时,虚掩着的门边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她从沉思中恍然抽身,便瞧见方才心底所念之人正抬步进了屋,视线扫过房内落在她身上时,目光专注而又温和。
青年扬了扬手里浅黄色的油纸包,白衣滟滟,唇角微带笑意。
“听说汾阳的祥禾记很有名,顺道买了些回来,不知表妹喜不喜欢。”
不知为何,从昨日起裴珏便不再叫她阿姒,反倒是唤起了表妹。
姜姒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油纸颜色,怔怔出神时,冷不丁唇上传来一阵冰凉凉的触感,下意识地顺着力道微微张开嘴。
下一刻,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被轻轻推入了口中,沾染了松子清香的微凉指尖一触即离,随即而来的是渐渐融化在唇齿之间的淡淡甜蜜。
心绪与理智仿佛在脑海中拉扯,抬眼时,恰好对上了眼前那双深黑的眸。
裴珏方才踏入屋内时,瞧见的也是姜姒这幅呆愣愣的模样,莫名地有些可爱。
从祖宅里的老仆那儿打听到姜姒小时候爱吃祥禾记的松子糖后,他便特意绕道去排队买了些回来。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东西就离开,毕竟他知道姜姒一向不喜打扰。可当他真的瞧见人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拆开油纸包捻起一颗递了过去。
乖巧吃下糖的模样仿佛与多年前他曾远远见到的巧笑嫣兮的少女重叠起来,浓密的睫羽一扇一扇微微颤动。
姜姒平日里爱穿清清冷冷的水色,脸庞也因体弱而透着股苍白,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里时,整个人都泛着似有若无的冷寂,像是空中拦起了一道无形的刺。
正如此刻,姜姒掀起那剪水双眸对上了他的目光后,似是出神了片刻,醒过神时却又移开了视线,面上瞧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底一沉。
“表哥……”
“你回青州吧,不必顾虑我。”
……
因心里记挂着事儿,红蕊从客房到厨房,又从厨房折返到客房的一路上脚步踩得飞快,拎着壶刚煮开的红枣茶踏入卧房时,恰好瞧见自家小姐将一张薄薄的纸装入了暗黄色的信封。
墨迹微微透过轻薄的蚕棉纸,隐隐约约可见上面的“和离”二字。
红蕊快步上前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边,姣好的鹅蛋脸都皱巴成了一团,“小姐您这又是何苦?”
姜姒将信封小心封好放入了妆奁匣子的小抽屉里。
方才她再次提出让裴珏回青州不用顾虑自己,却并未得到肯定的答复,那与她说话时原本泛着温柔笑意的声线霎时收敛,倏然多了几分晦涩喑哑。
“只是表哥对表妹的照顾,也不可么。”
裴珏的瞳孔暗沉沉的,闪烁着让人难懂的情绪,又似是夹了几分微不可察的落寞。
姜姒却在听见这声轻问后不再犹豫,终是做出了决定。
其实一早她便知道的,她便不该忘了的,当初在裴府去听松堂的路上,裴珏便说过,要护她这个表妹一世。
耳边似是又响起了青年那道清冽而又认真的声音。
姜姒的眼神落在虚空中浮浮沉沉,随之记起的是姜沁在小花园中脱口而出的“拖累”二字。
按在妆奁匣子上的手指微微泛起骨白。
正如姜夫人所言,裴珏是正人君子,也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夫婿。
可姜姒知道,“重情重义”说起来不过短短四个字,姜夫人说的轻而易举,她听起来也好似轻如鸿毛,可实际上,却像是看不见的乌黑黑铁链牢牢地缠在青年身上,寸步难行。
背负它的人自是不会感到什么,反而会下意识地牺牲自己只为成全,可只有旁观的她才察觉到了那道铁链的重量,替青年可惜,也替青年感到窒息。
她从不愿成为谁前行路上的阻碍,更不愿成为谁身上难以摆脱的重负。
姜姒收回了虚虚按在匣子上的手,努力忽略掉心底浮起的那丝酸涩,下定了主意。
若裴珏回青州,便在此之前将信封交给他;若不回青州,那便在回上京后予他。总归,快刀斩乱麻,也免得拖得时日久了徒生事端。
红蕊在一旁瞧着自家小姐沉默不语的模样跺了跺脚,刚想再说些什么劝一劝,却见姜姒轻轻启唇,似是如释重负。
“茶凉了,红蕊。”
听见这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红蕊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自家小姐了,一时间又心疼又着恼,恨不得回到方才的前厅去让说话的那人闭上嘴巴,也恨不得跑去将那五小姐的嘴也给堵住。
虽说前者无心,后者有意,但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姻缘线让他们这么一搅和,眼看就要断了。
红蕊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连连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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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西跨院,周氏却失手摔碎了茶盏,惊声道:
“姜瑶?”
第25章 这反应确像是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