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红蕊一向看不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可下人们都是无辜的,思及此也不由心生怜悯,思索片刻后朝外招了招手唤道:“小杏,过来。”
不远处路过的小丫头听见声音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见红蕊招手,忙跑过来。
“红蕊姐姐。”
小丫头瞧起来不过九、十岁的模样,双丫髻上绑着的红绳随着主人跑过来的动作一甩一甩,原本便松松垮垮的发髻此时更是有了散开的趋势。
红蕊见状无奈,给小丫头重新束了发后指了指屋内,温柔道:“你墨菊姐姐现在身体不适,我还要回二小姐那里脱不开身,你可能帮忙跑个腿看顾一二?”
见小杏点头,红蕊掏出刚才的药方,又从腰间荷包里摸下腰牌并碎银子递了过去,“拿着这张方子,你现在便去药堂抓药,回来便交代给厨房的婆子们熬上,就说是二小姐吩咐的,省得她们推三阻四。剩下多余的银钱你就自个儿留下。”
小杏葡萄般水灵灵的眸子闻言眨巴眨巴,捧着手里的碎银,脸上却露出了犹豫。
“现在么?可是刚刚襄荷姐姐喊我去给她穿针线,说去晚了有我好看的……”
红蕊闻言拧了拧眉,“她又找你了?之前你帮她做针线卖给铺子赚的银钱,她可分给你了?”
小杏点点头,颇为高兴地伸手比了个数目。
十文。
红蕊眼前一黑,一时间又气又怒。
小杏不是家生子,是八岁那年为了给相依为命的娘亲抓药治病,才自卖为奴进了府里。平时节衣缩食,哪里有活儿便跑去哪里,就是为了多攒一点银钱寄回家中。
按理说但凡有点同情心的人只要知晓小杏的身世,不说照拂多少,至少明面上不会欺负冷待免得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骂欺凌弱小。
可姜夫人房里的襄荷就不同了,仗着自个儿是一等丫鬟,常常摆着架子使唤人不说,在发现小杏在针线上天赋出众之后,更是经常哄骗小丫头帮着做荷包做帕子,然后转手卖给上京城里的铺子。
美其名曰合伙赚钱,可大头都被襄荷自个儿吞了去,只留些三瓜两枣打发被蒙在鼓里的傻丫头。
她看不过眼,曾私下找小丫头好言劝过,可小丫头却憨憨地笑,说:
——夫人管得严,只有襄荷姐姐能随意进出府帮着卖针线。襄荷姐姐愿意骗我,我还能多挣几个铜板;要是襄荷姐姐不愿再骗我了,那我就连这几个铜板也挣不到啦。
看着面前瘦弱的小丫头,红蕊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小丫头突然眼睛一亮,捧着手里的东西扔下一句话便噔噔噔匆匆跑开了。
“我真笨!可以说上茅房去了呀!”
“跑快些去抓药就不会耽误多少工夫了,红蕊姐姐我先走啦!”
不过转眼间小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也还是个孩子呢。红蕊摇摇头心下叹息。
背后的屋内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喊。
“是红蕊吗……我要求见夫人……”
————
此时的晚香堂,气氛冷凝。
在姜夫人问出那句话后,母女二人之间看起来好似只隔着一道随时可以迈过去的门槛,可那门槛却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半晌,姜夫人见姜姒垂眸不说话,耐着性子道:“你瑶姐姐从小便没吃过什么苦头,虽性子娇纵了些,但本性不坏。终归是亲姐妹一场,你莫要做些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
姜姒低垂的目光盯着脚下枯黄的落叶。
那枯叶被泛着凉意的秋风捧着飞到半空后,打着旋儿晃晃悠悠,缓缓落到地上,明明软绵绵轻飘飘,连路过的蚂蚁也不曾惊动,可在姜姒看来却犹如千斤坠石。
姜夫人皱了皱眉,“你有在听吗?”
“母亲真是高看我了,”姜姒语气淡淡,“我一连行走自如都做不到,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人,能做什么?”
姜夫人听着那“废人”二字,只觉无比刺耳,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红蕊见到院子里对峙的母女二人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向姜夫人福了福身,凑到姜姒身边弯腰附耳禀报。
姜夫人心里本就着急恼火,此刻瞧见二女儿的贴身丫鬟竟不叫人通禀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晚香堂,更是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
跟着出嫁的小姐去了别家之后,回来便成了如此无礼的模样,简直是不把她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姜夫人正想出言训斥时,下一刻却被姜姒两句话堵回了腹中,惊愕地看了过去。
“母亲不是想知道瑶姐姐的下落吗?”
“墨菊回来了。”
……
晚香堂的院中。
两边泾渭分明。
红蕊站到姜姒身后,主仆二人沉默地瞧着这出闹剧。
而姜夫人望着跪在面前哭诉到不能自己的墨菊,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
“当时大小姐到了汾阳的庄子上不久,便闹着要一个人去看后山的枫叶,说是独自采风才得趣儿。可姜大夫人瞧着笑眯眯的,却咬死了不允,大小姐便发脾气摔东西嚷着要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