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放我走,他能孤身一人来此,想来有了完全的准备,只是这就意味着他会死。
死亡,对于凡人而言是值得惧怕的。
天上的神仙没有死亡,即便是暂且的消亡,也不过是一次往返的轮回罢了,生生不息,生生不灭,总归是回以另一种形式再回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凡人没有轮回,他们也不知道来生,失去过往记忆之后便犹如浮萍,总归是没有依靠的,死亡对他们来说不是另一种新的开始,是终结。
生命对他们应当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面前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的凡人,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我做出的事情在当今的世俗来看,是惊世骇俗,是离经叛道的。
但是他却还是愿意为我而死。
这行为让我有些无法理解,甚至堪称愚蠢。
我对他说:“舆图是我送出去的,那个叛徒就是我。”
我又停顿了一下说:“因为我,你们一家才受到牵连。”
“你该恨我。”我说。
他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我疑心看到一点水光,却又好似不过是微光倒映在长睫之上的错觉。
“恨……”他似乎喃喃自语了一句,最终只是苦笑了一声,“我自然恨你——恨不能拆你的骨喝你的血。”
他说着恨,我却在他眼中却只是看了痛苦和脆弱,还有悲伤入骨的爱意。
他伸手,看了我许久,似乎想伸手抚摸一下我的头发,只是那上面如今早已沾满血污,他双手亦布满伤痕,只怕更污了我的头发。
他最终只是抬了抬手,却最终没有动作。
他从怀中不知哪里,竟拿出了一支洁白的玉兰花。
那娇嫩的鲜花出现在这小小的牢房内,显得仿佛污秽世界里的一点亮光,叫人生怕弄脏了这点洁白无暇。
这花竟还散发着莹白的微光,不是我的错觉,它确实自己在散发着莹白的微光。
我见到这花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微微捻指一算,他上一世那点子仙缘尽数被倾灌在从前我留下的那朵玉兰花中,这花从前世流落至今生,依旧留存着一点仙力,对修士而言不过尔尔,在凡间却已然是神迹。
他将这花赠予我,便是将最后一丝生机给了我。
他抬手将那朵玉兰花别在我的发间。
他嘴角微动,念出一段口诀来,却是我之前曾教过他的。
他竟还记得。
我看见他眼角忽而有泪光闪烁,他要将我送走。
这一时刻,天空中传来三声巨响——咚、咚、咚——
这九世轮回,竟于这一刻截止了。
天空中祥云转为乌云,而后乌云中却又翻涌出金光来,看上去金光阵阵,分外好看。
我转头定睛一看,只见他心口金石果然融化殆尽,便是边缘处那小小的一角也似泪水一般消融了。
金光照映之下,他在原地眼角的泪珠滚落了下来,他看向我,那泪挂在他眼睫上几乎如鲜血一般是剔透的、鲜红的。
那是自他眼中流出来的,看着有些骇人。
他眼神有一瞬间是清冷的,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高高在上无所求的神子那样,他眸色微动,九世情难,绝非易事,但不过过了一会儿,他便渐渐平静了下来,眸色归于平和。
此间是下届真实的一个时间,不过周围原本用于营造因果的迷雾散去了,他变得清醒了而已。
但因为神魂归位不久,仙魄刚受淬炼,还不能这样快速离去,只得先暂且停留在这方小世界片刻。
不很着急离去。
他看向我,过了好一会儿,神色微动,即便是换上了一颗凡人的心,他的情绪我也依旧看不分明。
“多谢女神。”他朝我行礼。
这一礼我大方地受了。
虽然我是为了还他从前因果,但我劳神费力却也是真的。
因为暂且他还不能完全回归仙体,要稳固魂魄,所以所以下届还需要几天。
他问我:“女神此后可有安排?”
我想了想这里还真有一件事没有了结。
“大楚女皇与我是故识,她这些年恐怕受我牵连。我要帮她祛除夹在国脉上的霉运。”
云乘子点头。
他还是姜珣,却又不是,气质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
既然已经破了尘缘,神子归魂的罄声都在天边响起,这凡尘俗务便再也束缚不了我们。
我二人挥挥手,便从这牢房内消失了,眨眼出现在百里外的街道上。
集市之上人声鼎沸,我和他身形狼狈,只得先去铺子买衣裳换了。
铺子的老板见我和他样貌,还调侃了几句,我自觉不妥,回头一看云乘子已经把衣裳买了,甚至还多赏了那个老板几粒玉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