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头子见马俊义靠在车子中神思倦怠,以为他是等的不耐了,便高声言了一句,催促着人上路。
秀才们这才作别家眷,陆续上了车子。
萧元宝唤铁男照顾好人,与祁北南挥了挥手,未再言,只静静的看着车马远了去。
人在跟前时,再是作别也还未觉多不舍,真当是远了,不见得踪影,方才后知后觉的涌起些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宽慰着自己很快便家来了。
这才尽量轻松的踩着街市上的石板回去。
马车一路往城外行去,七八月上,正还是热的时候。
车子里的冰在第二日全部消融了后,怪是闷热,大伙儿两人一个车子,怕在路上闷得中了暑气,有驿站的地方都会停下来喘口气,歇歇脚。
祁北南去打了一壶冷茶装在水囊里,赵光宗找去了茅房,诚邀祁北南一起,他婉拒了。
打了水准备回马车那边,转头见着马俊义,招呼了一声:“可还好?”
“还成,我出远门的次数不少,倒还习惯。”
祁北南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
“祁兄,不妨到我车子里坐一程吧,天热赶路书也瞧不进去,我一个人怪是乏味。”
马俊义忽的道了一声:“两人说会儿话倒还打发时间,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打扰了祁兄。”
“怎会,我在车子上也假寐,书箱子都不曾打开。”
虽说马俊义对萧元宝生过心思,但祁北南也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因此便对人生出敌意。
两人结伴一道上了车子。
“今朝同窗的亲眷皆来相送,倒是不见祁兄父母尊长。”
马俊义从冰盆上端起了个碟子,内里是红艳艳的冰镇寒瓜,他与祁北南吃。
“说来,竟还不曾见过祁兄的家里人。”
祁北南道:“我少时父母俱丧,投奔萧家。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叔叔不得空前来,婶婶亦是早逝。”
马俊义闻言,眸子微睁,胸口深起伏了一下。
他连忙与祁北南拱手做歉:“不知祁兄家中是此,贸然发问,教祁兄想起伤心事来,是我之过。”
祁北南笑着摆了摆手:“马兄也是出于关心,何过之有。往事已逝,我既能泰然说出,便已无妨。”
“祁兄当真是豁达之人,教我敬佩。”
马俊义见此,喃喃道了一声。
“马兄似乎有心事?”
祁北南何其精明,早察觉出马俊义今朝情绪与往日里有些不一样。
“若是愿意,不妨道出,我未必能为马兄排解心绪,但至少可做个嘴严的倾听者。”
马俊义他识得祁北南的时间算不得长久,两人也是在县学读书时才结识。
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祁北南似乎有甚么魔力一般,总是教人想要亲近。
大抵他是个十分沉稳且不爱张扬的人,教人觉着可靠。
他常常见赵光宗与之情如兄弟一般,两人同进同出,甚么话都能言,甚么好的不好的都能共同分用,虽自己嘴上不言,心头却格外的羡慕。
自己身旁环绕着不少人,但这样的情谊,他晓得自己是不曾有的。
马俊义顿了顿,道:“说来不怕祁兄笑话,今朝在城门前,见着诸位同窗的亲眷相送,我心中颇有些感触,生出些扭捏之态来。”
马俊义虽是马家嫡出的长子,但他并不受江州节度使马大人的喜爱。
他幼年时小爹离世,尚未一载,马父便续弦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弟,两人恩爱和睦,很快就生下了两子一女。
马俊义在马家,便如同外人一般。
家中孩子不少,妾室也还有两个孩子,可马父独爱续弦生下的两子一女。
可庶出的两个孩子尚且还有姨娘疼爱,独是马俊义无爹疼也没娘爱。
明氏一族心中亏欠马俊义的小爹,见孩子在马家无所依靠,便借着读书的由头,十余岁上,将他接回了明家来养。
他父亲和小爹的结合,不过就是一桩利益置换。
彼时马家虽为官宦,却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儿,银钱常有短缺,过得潦倒。
而盘踞在磷州的明氏一族生意渐大,却缺乏士族背景。
两厢互补,明氏便陪了厚厚的嫁妆,将最小的一个哥儿嫁到了马家,得受马家的庇护。
那时候马俊义的父亲与自己的青梅竹马正是情谊浓烈的时候,为着家族兴盛被迫娶了商户家的小哥儿,怎会甘心。
可想而知对马俊义的小爹何种态度。
但毕竟是利益牵扯联姻,也不敢薄待明家哥儿。
如此这般,倒是教他心中更为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