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钻叹气,这个女学生漂亮是漂亮,脑子不太灵光。
他说:“这就回到我们谈话的最初了,肉骨樊笼的主张者认为,我们原本是高等生物,本不用跟这具不锻炼就胖、不保养就病、不吃饭就饿、熬夜有黑眼圈、上了年纪皮耷肉垮的累赘肉身深度绑定。”
“但是,因为有了女娲,女娲造人,我们全部被一巴掌打成了低等生物,跟肉骨肉身划上了等号,和要吃要喝怕冷畏热的飞禽走兽虫豸蝼蚁差不多,只比它们高端了那么些许,可能是被打成低等生物的过程中,残存了一点点高等智慧罢了。”
肖芥子长长“啊”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原来按照“肉骨樊笼”一说,她是那么高等、高维的生命,是女娲一巴掌把她扇得低到了尘埃里,aji一声,成了人,生来肩背樊笼,要吃要喝要衣穿,那么多烦恼,那么多欲念。
这个说法她喜欢,大大拔高了人的地位,有点像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论”,是以人为中心,而非以神为中心——任何时候,都得高看自己,都应高看自己。
听个冷门、小众见解,听得她飘飘然的。
她说:“那这想法,很颠覆啊。”
李二钻有同感:“绝大数人国人对女娲的认知,来自上古造世神话。女娲造人,是大地之母,赋予了人类生命、且护佑生命繁衍不息。”
“但你要是按肉骨樊笼一说,那基本就是全部推翻,彻底改写。人类跟女娲本都是可以……星河徜徉、维度穿梭的高维生命,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类被打成了低等三维,终生营营役役、劳劳碌碌,就被困在地球这颗一亩三分地上了。”
肖芥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按你老婆的做法,自杀,就脱此樊笼。由古至今,那些死了的人,都脱此樊笼、回归高维生命了?这有点扯吧。”
说到自杀的妻子,李二钻情绪明显低落下去:“那肯定不是,按照肉骨樊笼的说法,大小樊笼,脱此樊笼,哪有那么容易?”
还有“大小樊笼”?
肖芥子虚心求教:“我在春焰,只听说过‘肉骨樊笼’,大小樊笼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又是什么啊?”
李二钻又被漂亮女学生的求知心给蒙蔽了。
他说:“自古以来,很多人求长生,我总结,两大方式。一种是希望意识能够脱离肉身、长久保存,比如存放在某种特殊物质中,对吧?很多玄幻小说、电影里都这么处理。”
肖芥子没看过此类的小说、电影,但她郑重点头,一副深有共鸣的模样。
“但你有没有想过,管它保存到什么东西里,换汤不换药,不就是从肉骨樊笼,换到另一种材质的樊笼吗?说不定不能动不能跑,千年困于一隅干瞪眼,还不如当人呢,至少能一世跑跑跳跳。”
肖芥子一脸的崇拜加“你说的都对”,李二钻受此鼓舞,滔滔不绝。
“第二种就是,羽化飞升,飞天,对不对?”
这个肖芥子倒是熟,很多神话、仙侠剧里,都有呈现。
她追问:“所以呢?这种又有什么局限?”
李二钻回答:“那想都不用想,肯定飞不上去啊,事情还是要追溯到女娲,你想想,女娲除了造人,还做过什么事?”
肖芥子:“女娲……补天?”
不容易啊,这学生终于能跟老师产生良性且积极的互动了,李二钻兴奋:“没错,女娲补天。”
先秦远古神话中,没有什么“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这样的话,这是东汉王充在《论衡.谈天篇》里发挥了一下个人创作,把“共工触山”和“女娲补天”两个故事融合再创作了。
远古神话里很直接,就是天上出现了一个大口子,洪水泄下,滚滚汤汤,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最终耗尽气血,力竭而亡。至于女娲的肉身坍塌在哪,众说纷纭,有说是西蜀的,有说在隐秘的地下,反正没个定论。
李二钻隔着车窗,示意了一下外头的天。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的。
他说:“现在我们都知道,天是不可能漏个大洞、泄下洪水来的,洪水是河道堵塞、地质灾害,天上会下暴雨,那是气象灾害。那么问题来了,‘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个五色石,究竟是补在哪的?”
“但不管在哪,女娲补天,被樊笼说的拥趸视为补住了人类回归高维、也就是飞升的通道。”
肖芥子明白了。
在这冷门而小众的论调中,大小樊笼,都跟女娲有关。
女娲造人,小樊笼,把人由高维降至低等,终身为了肉身奔忙、不得闲。
女娲补天,大樊笼,在小樊笼之外,又加盖一层,确保人类生生世世、樊笼安居。
脱此樊笼,谈何容易,即便真有古代神话中说的羽化飞升,也是飞升不成、困在大樊笼了吧。
大小樊笼,双重围挡,这不是女娲跟人类有矛盾,就是肉骨樊笼一说的始发者要给女娲找事啊。
肖芥子指尖一弹,抛出那枚钻戒:“留个号码吧。”
李二钻没太明白,但看半空中炫光闪耀,也知道是钻戒回来了,忙不迭伸手去接:“啊?”
肖芥子说:“听了这么多,我也累了,今天就到这吧。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讲的,当然不值这枚钻戒钱,但我这人实在,东西就先还你了。留个号码,下次有空再聊。”
李二钻被实在人感动到了,攥住钻戒呆了几秒,反应过来,赶紧递名片。
肖芥子拈着名片下了车,关门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吩咐:“生命宝贵,别动不动再寻死啊,不然我下次找你,再也找不到人了,我岂不是赔了?”
李二钻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这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故意这么说,其实是变着法儿想劝他珍惜生命、好好生活呢。
第5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