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千年激动得丑脸泛红,血肿的嘴唇直哆嗦,他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个“八”,又改到“五”,末了心一横,竖起三根手指头。
肖芥子不容他再改:“成交!”
她踩下油门,笑盈盈撂下一句:“这么想见我红姑?你不怕啊,我听说早些年,人家都叫她‘红烛恶鬼’呢。”
苗千年勃然:“放屁!”
继而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冲着渐远的车屁股道歉:“不是……肖妹妹,我不是说你啊,我说那些烂嘴胡嚼的玩意儿,我红姐当年……那可是……”
他声音低下来,喃喃着不无骄傲:“那可是……出了名的红烛美人。”
第10章
雪越下越大。
肖芥子车出阿喀察。
小县城本就不繁华,出了城更荒,路道上只她一辆车,偶尔能远远看到几间亮灯的房舍攒在一处,顶着漫天的雪,像萧瑟地挤在一起取暖。
约莫半个小时后,她拐入边道,在一栋小院前停下。
小院不大,乡郊常见的那种,破败失修,如果不是院门屋檐下挂着一盏簇新的红灯笼,很多人会以为这是废弃之所、无主之屋。
事实上,几天以前,这儿确实还是没人住的废屋。
……
肖芥子停好车,从副驾上拎下一提袋杂物,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雪,踩上去有吱呀的压实音,还怪好听的,她穿过院子,来到正房门口。
门没闩,应手就开了。
屋里亮微弱的烛光,那是圆板桌上立的两根几乎燃到尽头的红蜡烛,烛苗苟延残喘、幽幽晃动,像桌面上生出两只垂死飘忽的眼。
借着烛光,能隐约看到屋顶像是划块分格,每块格里都软软垂下一根拖地的粗麻绳,风透过门开合的间隙灌入,十几根麻绳微荡,带动四壁墙上的憧憧投影,让人止不住骨寒毛竖。
烛光后的暗影里,坐着一个白发老女人,头发乱蓬蓬的,如杂草盖满脑壳,手里攥着一把尖刀,正低头看着桌上。
肖芥子从提袋里抽出两根红蜡烛,就着残烛点了,稳稳接立住:“蜡烛点完了可以开灯,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这么摸黑过了?”
姜红烛抬起头来。
她约莫六七十岁年纪,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额头上道道沟壑,浑浊的老眼里满布血丝。更恐怖的是,她的左边脸直至脖颈咽喉下不知道是被火烧过还是被腐蚀过,皮肉熔结,眼歪嘴斜,伤疤和凸起的肉条挤堆在一起——不夸张地说,鬼见了她这尊容,都得胆寒三分。
她之前长时间低头凝视的,是个布偶小人。
小人的针脚很粗糙,眼眉走线怪里怪气,但能看出是个男人,胸前用大头针钉了张白纸条,肖芥子俯身点烛的时候,气流微动,带得纸条稍稍掀起,能清晰看到上头歪歪扭扭的三个血红字。
陈天海。
而桌边地下,落了一堆大小布偶和棉絮布头,布头间隐约能辨出独立的手、脚、头脸形状,那是被尖刀粗暴肢解、扯烂的其它布偶人。
肖芥子说:“这个都失踪八年了,找不到,换一个呗。或者,拿他孙子撒撒气?那个陈琮,现在刚好就在阿喀察。”
姜红烛不吭声,用刀尖将布偶人拨弄得翻身、再翻身。
肖芥子放下提袋,手脚麻利地插电、打开电暖器,电暖器质量不好,破车般刚启动就嗡个不停,但火力却大,橙红色的大灯仿佛骤起的小太阳,瞬间就驱散了屋内涌积的潮寒。
姜红烛问她:“那头怎么样?”
肖芥子说:“还能怎么样,接二连三出事,好比一棍子敲下来,懵着呢。”
姜红烛半晌才“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反应迟钝,她重又低头去看桌上的布偶人,锃亮的刀尖拂过布偶的脸,停在黑线勾缝的眼珠上划拨:“懵着……”
……
靠墙有几个箱子,并排铺了张被褥就是肖芥子的床,她一屁股坐上去,摘掉帽子,扯脱发绳,顺手捋理长发。
顶了一天编发,发上带微微蜷曲卷痕,这样一头油润黑亮的浓密头发,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可惜……
她脑顶心往后,约有三分之一的头发,是白的,不是间杂着的那种花白,是恰好中央那一片,像垂下一条掌宽的发带——乍一瞧很像染发,细看就知道不是,头发染得再仔细,发根处总还会留点黑,她不是,那一处全白,这种诡异的反差,让她一张带笑的俏脸平添几分肃杀。
肖芥子从提袋里摸出一个卖相不错的苹果,抽刀开削。
“‘人石会’怀疑上那个陈琮了,他这些年各种找他爷爷,什么寻亲网、专业寻人,看起来,他是真不知道陈天海的事。但是呢,人心叵测,也不排除爷孙俩是合计好的、做戏给人看。总之,他们狗咬狗也好,先打起来。”
姜红烛还在拨弄人偶:“打不起来的。”
肖芥子专心削皮:“为什么?”
姜红烛抬起头,也不看她,目光呆滞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根垂绳上:“野马那头,人不蠢,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么大的事,陈琮干不了。”
姜红烛从来不说“人石会”,她喜欢说“野马那头”。
肖芥子笑,继续往下说。
“刚去见了老二,他说煤精占卜镜那事有门,三天内给信。红姑,这老色胚,他惦记着你呢,你不会真见他吧?”
她手上使力,果皮蜿蜿蜒蜒、一长溜地垂到地上:“你要那镜子干什么?你还会占卜?能占什么?吃点吗?”
她抬起削好的苹果,刀刃微微切入,以示愿意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