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在荣顺脑门上转了一圈,半眯着眼,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瞧瞧。
荣顺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膝盖一软,啪一声跪了下去:“奴才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
荣顺顶着一脑门子汗,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殿下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可能突然破例,且不说小郡主年岁不大,单看时日,就是从入宫算起也才两个月不到,如何萌生情意,全是他自以为是妄加揣测。
他之前昏了头,现在跳出来看,立时就明白了,殿下捧着小郡主,多半是因为陛下。
荣顺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奴才蠢钝不堪。”
陆景阳:“倒也不全是。”
荣顺一怔,还没会过意,就听自家殿下问道:“知道京城里有一种卖人偶的店吗?”
荣顺知道,他听说过,这种店里头的人偶都是用上等的白瓷烧制的,再在唇瓣的位置点缀以花汁,精致又漂亮。
因为工艺难得,往往几个月才能得上一个上等的,物稀为贵,引得众人附庸风雅,京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哪家没有一两个,就连宫人的娘娘也爱往架子上摆一个来瞧,小巧玲珑,端是可爱。
可殿下向来不喜这些外物。
荣顺不敢再暗自揣度,只小心地点了点脑袋。
陆景阳道:“白瓷做的人偶,漂亮精致却易碎,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需小心仔细地藏起来,才不会轻易损毁。不过即便如此,也有大把人趋之若鹜,贵客总想独占其中最漂亮的那个,为此不惜花重金竞价。”
“可哪怕最漂亮的那个,也不及茵茵一半。”
荣顺惊愕:“殿下......”
陆景阳净了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本宫说得不对?”
荣顺噎住,小郡主确实生得漂亮,可殿下将郡主同人偶做比,再漂亮,也无用。
他张了张口:“郡主她......殿下说得对。”
陆景阳笑了声,随手将帕子丢进铜盆里,转过身道:“她是本宫的。”
他身为大恒储君,天下早晚是他的,可也不全是他的,自他开蒙以来,无时无刻不被教导要以天下万民为先,哪怕万里江山,也不独属他一人。
他从未完完全全得到过一样东西,就连他自己都不属于他自己。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皇子多得是,不缺他一个,若非他能力手段样样出众,这太子之位是谁的还不好说;皇后当初挑他养在膝下,亦是看中了他的能力,皇后以为他不记得了,可陆景阳记得很清楚,不过是封相说了一句聪慧,他就被挑中了;至于母妃,同他亦不亲近,何况母妃还有陆焕。
而温柠像是特意为他制作出来的,一件有生气的,漂亮的,独属于他的人偶,温家的孤女,在这世上已然没有任何牵绊。
想要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唯有依附他,讨好他。
不,现在或许还有父皇。
陆景阳沉声笑了笑,不急,茵茵迟早会是他的,到时候,喜怒哀乐只会被他牵动。
他缓慢地摩挲了下手指。
“太子哥哥......”
温柠扶着门框,冲里面的人喊了一声,声音软糯黏糊,还带着睡意,显然刚起没多久,长发未束,就这么散在肩上,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微粉。
她见陆景阳没应,又小声叫了一遍。
陆景阳这才走过来:“怎么没束发?”
温柠半撅了下嘴,没答,整人往前一扑,抱住对方的腰闷声道:“太子哥哥,我困......”
陆景阳顺着她头发揉了下,像是绸缎:“那怎么不接着睡?”
温柠蔫蔫地道:“睡不着。”
她说完,又靠着陆景阳站了会儿,等缓过一阵困意,才从对方怀里离开,捂着嘴打了个哈气,眼角沁出几丝水光,软软糯糯道:“太子哥哥,我去束发了。”
然后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偏殿走,步子歪歪扭扭。
荣顺在后面瞧着,这回再也不敢多想了。
温柠坐在圆木凳上,默默等素心为她梳妆,又喝了一盏温茶,总算醒神了。
早膳是在东宫用的,陆景阳不在,温柠也没问,太子殿下公事繁忙,十七岁已然初见雏形。
她用完早膳,在东宫偏殿窝了会儿,外头的雪落了一夜,积得甚厚,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也得等宫人把宫道全都清理出来,才好回去。
一直等午膳结束,素心才匆匆过来,说是能走了。
温柠本来还有些可惜,陆景阳一上午都不在,完全没给她趁热打铁的机会,结果刚出殿门,就撞上对方回来。
陆景阳:“要走?”
温柠乖乖嗯了一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几乎一步三回头,等上了轿辇,还巴巴往后看了几回。
轿辇在宫墙处拐弯,离开了东宫的视线后,下一刻温柠果断坐正,一次也没再往回看,雪天路滑,乱动是要掉下去的,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轿子一路安安稳稳到思鸿阁。
小桃一早等在外头,见郡主回来了,赶紧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