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透过轻薄的纱灯,朦胧而温柔,照亮了这座冰冷的宫殿。
太皇太后脸上闪过悲凄,慢慢道:“是哀家的孙子。可哀家的孙子,想要哀家的命啊。”
祁皇后看着太皇太后,发出怪笑:
“就是想要你这个老东西的命!棋差一着!本宫几次催促,可太子他非说再等等,说什么要万无一失!结果倒让你这个老毒物先下手了!哈哈哈哈棋差一着,还是本宫的孩儿不够狠啊!”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事。
她慢慢起身,没有再看依然癫狂的皇后,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道:“皇后疯了,这永寿宫封了吧。”
说完她扶着周嬷嬷转身。
已半疯的皇后扑上来,被李公公轻轻巧巧拿住,不过一抬手,面目扭曲的皇后就如同一片风筝飞了出去,又迅速落下,重重摔在她的宝榻下,一口接一口吐血。
永寿宫的殿门闭上前,太皇太后淡淡道:“告诉她,好好的,别闹了。毕竟,没了儿子,她还有个女儿在外头呢。”
满嘴血腥,皇后狰狞睁开的嘴又慢慢无声闭上了。
犹如离水的鱼。
在肮脏的血污中无声痉挛。
永寿宫的殿门关上,一重重宫门封合。
太皇太后扶着周嬷嬷回到了仁寿宫,来到了一旁小院。
一阵风过,院中梧桐树落叶纷纷。
周嬷嬷为太皇太后紧了紧披风。
太皇太后伸手,轻轻抚摸着梧桐树上的划痕。
周嬷嬷低声道:“郡主是为了娘娘您呀。”
这世上,除了太后,就是周嬷嬷最了解月下了。打小看大的孩子,杀人?更不要说是太子殿下。什么大局之争,什么威胁,任何原因,她们的郡主会拼命,甚至可能杀死自己,但绝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萧淮!哪怕对方辜负她,非律法当死,她也不会杀他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触碰了她的底线,伤害了她最在意的娘娘!
她整个成长的过程,伴随着最亲最亲的亲人,一次次离世。到最后,只剩下娘娘陪着她。欺侮她,她会朝对方恶狠狠挥舞鞭子。但要有人胆敢动她最亲最亲的亲人,她会——
周嬷嬷彻底明白了这一切。
太皇太后声音悲凄:“那些日子,我的明珠,心里得多难受啊。”
她从小就欢喜着信赖着的太子哥哥,要杀抚育她长大的外祖母。
太皇太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唇颤着:“翠茹啊,你说,她想到那夜发生的一切,会不会背着咱们,一个人哭啊?”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她父亲伤了她的心,她表面上一点都不在乎,可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她就躲在大床的帐子里咬着被子哭,生怕给人听到声音。那么小小一个人,“她——”
泪水顺着太后满布皱纹的眼角横流。
周嬷嬷泣道:“娘娘别这么想,郡主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翠茹,我那么娇生惯养的孩子,为了我这么个老东西,亲手——亲手——”
太皇太后泣不成声。
周嬷嬷搀着她:“娘娘!您这样让咱们长公主知道怎么受得住!”
“我只怕午夜梦回我的孩子——”
周嬷嬷断然道:“午夜梦回,还有宋大人!”
周嬷嬷抚着太皇太后颤抖的肩膀,一遍遍道:“娘娘,还有宋大人!除了您,还有宋大人呀.....小主子她不是一个人.....您忘了,她身边还有宋大人.....”
太皇太后慢慢平复。
周嬷嬷已许久未见过太皇太后如此失控了。这时候,她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太皇太后一遍遍抚摸着梧桐树上的刻痕:
“他说,这孩子随他,心软,不聪明。”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含着泪笑了:“他最想当的从来不是皇帝,而是富贵闲人。他说这世上好东西那么多,山川日月,大江大河,春有花开秋有月,山寺烹茶与人叙,醉卧乌篷听雨声,多好!能做个富贵闲人,是多大的福气呀。他是当不了了,他儿子也没这份福气。他就希望自己的女儿,自己女儿的女儿可以。我们给她们富贵,让她们尽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什么样的日子都行。干干净净的,长大,然后干干净净地,慢慢变老。”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泪再次滚下,噙着笑道:“哀家这一辈子,再吃斋念佛,也干净不了。翠茹,当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哪里好了?你我最知道,聪明人哪里好了!难得糊涂,才是好命!哀家就希望哀家的女儿,哀家的孙女——”
太皇太后哽咽。
周嬷嬷唤道:“娘娘!”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华阳就喜欢花花草草,她就可以一辈子侍弄花花草草。明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鲜亮的衣裳华美的首饰,哀家就想她生在富贵中,喜欢这个也正正好。哀家就给她找个好夫婿,她就像她外祖父希望的,做个快活的富贵闲人。有什么风雨,哀家活着哀家给她挡。哀家死了,还有她的夫婿,还有太子。哀家也不知道,哀家当年纵容她与太子亲近,是不是做错了?那时候哀家想着,有太子这样一个兄长护着,她以后风雨无忧。太子那一家子,都是聪明人,怎么都不可能看上哀家的明珠做太子妃的。祁国公那一大家子,恨不得打太子刚知道人事的时候,就让自家的女孩使尽手段。”
“一场争斗总是难免的,可得等哀家把哀家的小孙女安排好,送得远远的,远远的。有太子跟她这份打小的情分在,她又是个无用的女孩子,是别人家的人了,这风波怎么都不会牵连到她身上。谁能想到太子对明珠,情根深种,执念如此之深.....”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轻轻咳了一声。
周嬷嬷忙上前道:“娘娘,运命惟所遇,世事本就难料!天下父母尊长,大半都对孩子有着最好的期许。处心积虑无过于娘娘您,为之计长远,可即便如此,到最后,也总不能如愿。”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是啊,哀家这个又笨又懒的孩子,终究做不成富贵闲人了。”
黄灿灿的梧桐叶随风摇曳。
周嬷嬷道:“另一条路,也未尝不好呀!娘娘宽心才是!”
周嬷嬷擦了泪,又拿帕子替太皇太后拭干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