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晋看着他,很轻很轻的声音平静道:“我杀了他。”
血脉相连,同样的见微知著,敏感异常。
几乎一瞬间,宋简就明白了。
他用尽全部力量挤出一句话,挤出一个虚弱至极的抚慰:“没事的,你知道的,他不是你的——”
弑父,十恶之首。
《大周律》中,不赦之罪。
孝道,是大周一切统治的根基,一切德性的根本。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就是世人唾弃。一旦坐实罪名,人人得而诛之。
宋简这次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心,疼得厉害。如同他不敢去想在在从蜀地到荆州的两千里,如今,世上又多了一件他不敢触碰的想象:他不敢想,当年才十三岁的宋晋,一路走来,怀揣着怎样的罪恶感和恐惧。
尤其,宋晋与他不同。在在的儿子,流淌着她干净的血液,在这污浊世间,本该注定清白,温柔,从容。
宋简艰难强调道:“他不是——”
宋晋轻轻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对人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轻声道:“我杀的时候,他是。”
狼皮大氅都无法掩盖宋简的颤抖。
他很小心很小心地问道:“告诉我,你当时没有——”他的嘴唇抖得如同秋天风中最后的树叶:“没有亲眼看着——”
宋晋看着宋简,轻声回:“我用的锤头,你知道,我那时候没有机会接触隐秘的毒。”
宋简一颤。
一切却只是开始,其后黑暗浓厚异常,陡然扑出,让习惯黑暗的宋简一颗心战栗不已。
宋晋的声音又轻又淡,好像在说旁人的事:“分尸——”
宋简的瞳孔骤然放大,心缩到极致,几近窒息。
就听宋晋慢慢道:“是最困难的。所有的刀都不够锋利,很容易就,卷刃,你知道。”
砰一声——
宋简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胸膛中有什么在爆裂。
宋晋的声音愈发轻了:“我得确保,万无一失。他已毁掉了我母亲的一生,我得确保他的死,绝不能毁掉我的。”
宋简如同溺水般,拼命呼吸,胸膛急剧起伏。
他用过锤头的,他太清楚,对方的血将会如何涌出,溅射。
他也——杀过,父亲。
他太知道,背负弑父,是怎样一种无法逃脱的罪孽。从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他跟别人再也不一样了,甚至他有时候都不太确定,他是不是还在人的范畴里。
注定噩梦不断。
注定罪孽缠身。
他的梦中,他那个冷漠的父亲一次次对他温柔笑着,轻轻点着棋盘,看着他说:“放在这里,是不是会好一些?”
唯一一次的温情,唯一一次,从那以后,却日日夜夜纠缠他。
直到他决定,再也不与人为伍。
人的良知,才放过他。
宋简慢慢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缓缓喘息着。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你的父亲。
宋简看着宋晋。
“十六岁,母亲去世前一刻。”
宋晋看着宋简,同样苍白的面容,再次轻轻扯了扯嘴角。
宋简本想说些什么,却一动就是一个踉跄,他扶住长亭廊柱,才重新稳住身体。他听到他儿子问他:
“宋家主,你说,我、我配得上她、她吗?”
从容如太阳一样的年轻人,此时轻声问他。
宋简稳定着声音,看向儿子,努力道:“没事的,会过去的.....”
如影相随的一切。
宋晋哦了一声,轻声道:“家主,属于你的,过去了吗?”
轰然一击。
宋简整个人全靠身旁廊柱,才能站立。
宋晋看着宋简,目光安静,冰冷,讥诮。
宋简看向宋晋的目光,几乎是祈求,求他放过他自己:“人生长得很.....”
如果不放过自己,他要怎么活。他才二十四岁,还有十年,再十年,才到他的年纪.....
宋晋转头,看空中那轮苍白的日头,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