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何必多礼,我扶阁老上辇。”
赵廷玉枯干的嘴唇颤了颤,看向前面那架武宗亲赐的轿辇,明黄色帐下绣得是出云海的蟠龙,他忙摆手道:“老臣.....不敢。”
月下伸手,一旁小洛子忙呈上一物。
一柄通体玉润的如意。
“外祖曾说,无论后宫还是外廷见此如意如见他老人家。”郡主一手持玉如意,一手稳稳托住要再次见礼的赵廷玉,软糯的声音清晰道:“本郡主命阁老上辇!”
说着一抬下颌,小洛子等人立即上前,帮着月下把赵阁老扶到了轿辇中。
赵廷玉只觉发僵的腿一软,整个身体都有了依仗,被稳稳托住。
这时候又一个小太监把一个青铜手炉送了上来,温热的手炉熨帖着他已经麻木的双手,热气顺着双手往整个身体流去。他慢慢能感觉到自己的腿了,麻木的脸也复苏了,能感觉到北风吹在脸上的冷了。
赵廷玉还没来得及说话,轿辇已经被八个太监稳稳抬起。
月下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冷笑一声:这帮狗东西,看热闹看到当朝首辅身上了!还赌上了!
“让人看着,给本郡主跪足两个时辰!”说到这里月下笑了一声:“本郡主倒要看看,两个时辰后你们谁的腿脚还这么利索!”
一片鸦雀无声,全都老老实实跪着。
跪地的小太监们早已六神无主,老老实实趴着,瑟瑟发抖。偏偏有人这时候还敢张嘴说话:“敢问郡主,奴才们这是错了哪条宫规,还是犯了何罪?”
呦!
月下抬眼看去:这样坏的日子,还有不怕死的呢!
一旁小丁子抬眼扫了这个胆敢冒头的太监,两步上前,在月下耳边说了此人来历。
原来是永寿宫皇后娘娘用惯的奴才呀!
“我说怎么有敢的!”月下冷笑,指了指他:“你,不用跪了。”
那名大太监面似恭谨实则得意一低头,正要谢恩。
就听月下冷冷道:“直接给本郡主拖到行刑司,五十大板,一板子都不许少!”
说到这里,月下看着这个永寿宫得用的大太监,冷声慢慢道:“要是行刑司的五十板子都打不残一个人,那这行刑司改名叫案扤司吧!本郡主到时,就亲自带人教他们怎么行刑!”
这就是告诉行刑司,敢放水,她明珠郡主绝不会放过他们。谁放水轻了板子,她就要谁替对方残。
“至于你问本郡主为何罚——”月下慢腾腾道:“什么时候本郡主收拾人还需要理由了!看你们恶心,所以罚!”
说完月下转身,一抬手,轿辇启动。她伴在一旁,带着人同坐在轿辇上的赵阁老在风雪中向前走了。
余下一地罚跪的宫人,从此记住了一个道理:就是陛下不喜的人,也轮不到他们跟着看笑话。
小洛子帮月下撑着伞,一行人出了第二道宫门。
雪又大了几分。
赵阁老不安道:“老臣已歇过来了,雪天路滑,还是请郡主上辇才是!”
月下立即道:“您可别说这话了,就安稳坐着吧!要是我坐着,让您老在雪天走着,我怕转头我外祖就得气得从地底下出来骂我!”
听了这话,赵廷玉心头一热,鼻子跟着一酸。他忙掩饰,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却听身旁郡主道:“赵大人,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赵廷玉还以为自己的哽咽给郡主听出来,忙要说话,就听郡主又道:
“我外祖不能是从地下爬出来,我外祖该是在天上住着吧?”说着月下看向赵廷玉,闪着一双干净的大眼睛:“老大人您懂得多,我是说错了吧?”
赵廷玉这一日遭了屈辱,又得了仁宗后人的护佑,正是种种心绪激荡的时候,这时却听到这样天真的话,又看到郡主这样天真干净的眼睛。
明明经了这样一天,这时候却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仁宗帝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孙女问出这样话作何感想。
赵阁老轻轻叹了一声,想到了当年仁宗帝的样子。把他叫进书房,第一句话说的却是:“赵大人,还没见过朕的郡主吧?朕的郡主那一双眼睛,最黑的碧玺都比不上!朕打包票,天底下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大约想到了他也有孙子了,仁宗帝还找补了一句,“当然赵大人孙子也机灵好看得很!就是说——”还是得意重复了一句:“朕那个外孙女,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好看的孩子!”
如今——
赵廷玉看向了一旁的郡主,心里道:陛下,您的小郡主长大了,果然呢,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孩子。您怎么就没看到呢,老臣看到了,这一点您可比不上老臣了.....
雪粒子更紧了,地上开始有了薄薄的一层白。
才过崇政殿,就见前方一片薄白中,犹如挺拔的杨树一样立在雪中的宋晋。
一袭深色披风,安静地立在雪中。
雪粒子擦过他乌黑的发,擦过他白皙如玉的脸庞,擦过他玄色的披风。这时他抬头看过来,先看向了坐辇上的老大人,躬身一礼。
又看向坐辇旁的红衣月下。
他漆黑的目光看着她。
那一刻,旁若无人。
月下的心再一次怦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