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或是因为反抗得罪豪强,或是因为一场官司被官府盯上吃干抹净,或是穷到实在活不下去,聚在了一起。共同之处都是家中失了地。没有地的农民,还当什么农民,只能当贼。
直到遇到宋晋,先是收服了他们,他们不得不放弃做贼。后来,短短几年,清丈土地轰轰烈烈展开,他们乡里家人重新得到了土地。有了赖以为生的地,能好好做人,谁还愿意做贼!
朱三伏在山林中,一动也不敢动。已有两辆贵人的车马过去了,俱都不是他们今日的目标。他不由悄悄往身旁人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大人安静得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只有目光是活的,安静地看向山口。
从他身上,你只能感觉到狩猎的耐心,无尽的耐心。
朱三赶紧收回视线,同样紧紧盯着山口。朱三终于知道那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夜晚,宋晋是怎样盯着他们所在的山头了。
被这样一个既有本事又有耐心的人拿下,朱三从未觉得亏过。心里却道,宋大人要是不读书,当年跟着他们干,必然能成天下最大的贼!想到这里,立即心里呸呸了几下,暗道不敬,宋大人是什么人,岂可如此想!
日头慢慢升高。
随着时间流逝,朱三越来越切身感受到:他身边伏着他见过的最好的——猎手。
只不知道,今日,宋大人要猎的是谁。
风过山林,林间响声阵阵,还有不时一声不知道什么种类的鸟叫。此外,整个山林中都是一片安静。
又一车队出现在了山口。
好家伙!
朱三在心里喝了一声好家伙:江湖打劫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豪华的马车。
时安目光嗖地一亮!握紧了手,看向了身旁的大人。等待着大人抬手,然后就是鸟鸣,滚落的圆木,安排好的人。
宋晋依然安静地伏在山间,目光落在头里的马车上。
眼看着马车进入设伏圈,时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深秋的天气,依然有汗沁出。他倒不怕别的,有大人在,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时安就是怕事后,事后郡主一定会生气吧?不过因此如真能阻断太子的南山之行,郡主会愿意的吧.....
大礼辩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郡主这边只能赢不能输。一旦输掉正名分的大礼议,郡主这一边就太难了。
时安轻轻咽了口唾沫,紧张等待着下一个信号。
但——
下一个信号,一直没发出。
郡主的马车顺着山道,渐渐消失在时安的视野中。时安睁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大人。
宋晋依然是安静伏着,目光看向山口,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好似刚才出现的车辆,同之前两辆一样,并不是他们今日伏击的目标,只是不相干的前去大慈恩寺上香的京城贵人。
再往那头,朱三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一边执行埋伏任务,眼睛看着山口,一边脑子里在盘算家里的地,除了粮食,是不是还可以种些别的。有地好啊,有了地,即使在外头走镖,心里头都觉得踏实。
一直到日头西斜,宋晋才轻轻动了。
朱三历来警觉,还以为目标出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就听宋晋道:“人不会来了。”
朱三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又看向宋晋。睁着环眼,心里都是惊叹:这人到底是谁呀,竟然能让宋大人漏算!
人人都说京城卧虎藏龙,竟然还有宋大人料不准的神人!
这一趟进京没白来,开眼了!
宋晋吩咐时安:“带朱三去领银子,弟兄们辛苦了。”
朱三立即拒绝:“大人需要兄弟们一句话的事,哪里还需要大人出银子!更别说事儿还没成——”
“事没成是我之过,去领银子吧。”
说完这句,宋晋朝朱三和他身后几人一拱手,转身往山下去了。
不过两步之间,朱三眼见着这位先前还让他联想到最敏捷安静的豹子一样的男人,就变成了儒雅俊朗的书生,彷佛是从山上赏落日而来。
远远看去,这样一个人,谁会想到,他刚刚是同他们一起,在准备一场伏击呢。
*
夕阳已经落下,慕尚书府的书房上了灯
小小一盏灯,照出不大一片亮光。
“计划有误,没能出手?”慕元直一字字重复着宋晋的话,一双眼睛落在宋晋身上。
并不明亮的灯光照出宋晋身形,他垂首立在书案前,安静极了。
慕元直慢慢道:“你可知,这是逆转局势的唯一办法?”
“我们还可以找到能辩赢他的人。”
“那是大儒王桢!”灯火下慕元直呵斥出声,胸口剧烈起伏。
烛火跟着一晃。
宋晋依然稳稳站着,安静低着头,这时道:“请容学生一试。”
慕元直起伏的胸口一滞,再次看向宋晋:“那是大儒王桢。”
书房里一时间分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