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垂下,转过来的巴掌大一张脸莹白如玉,一双眼睛点着盈盈的笑意,好像看见来人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儿一样。让人疑惑,在这个平庸的世间,她为何总是能够那么兴致勃勃地活着。
宋晋进来。
月下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明明跟平时没有两样,月下就是觉得这时的宋晋沉默得厉害。
珍珠帘动。月下好像第一次注意到沉默的宋晋显得异常高大,让她这挂珍珠帘都显得小了。他似乎真的很累了,坐在榻上,靠着身后榻壁,头微微后仰,抬起的左手背遮住了眼睛,隐藏在衣领下的喉结显出了它的轮廓。
如果不是因为醉酒,这样的宋晋是月下从不曾见过的。
夜风轻轻,夜很静。
月下注意到他用玉簪挽起的发只是半干,滴下的水洇湿了白色的中衣领子。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阖目靠着,似乎倦得厉害。月下起身,带落了梳妆台案上的金钗,“叮当”一声,在这样的夜晚异常清晰。
月下忙看过去。
只见先还似已阖目睡去的宋晋瞬间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月下一凛,微微后退了半步。
她从未见过宋大人这样的眼神,漆黑的眸子中好似有她不明白的东西翻涌,明明安静,却压迫感十足。月下身子抵住了梳妆台,软软道:“大人,我是看您发尚未干,嬷嬷说这样睡会头疼的。”
烛火一跳。
宋晋好似清醒了一些,他坐起身道:“郡主见谅,臣太累了些。”
声音微微沙哑,不似平日。
月下迟疑着,抓起手边干发巾送了过去。
扑鼻的香气,是与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宋晋略一顿,接了过来,依然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臣谢过郡主。”他攥着干发巾,白色衣领中露出的喉结再次轻轻滚动。空出的右手抬起,轻轻扯了扯中衣的衣领,垂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碗温水送到他的眼前。
纤白如凝脂的手捧着青花瓷茶盏。
“大人,喝了水早些歇息吧。”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在这样独处的夜晚,没有设防的样子,过于柔弱可欺。
“大人?”
轻轻一动,月下长衫发出细微的窣地之声。
宋晋线条流畅优美的喉结再次轻轻一动,他抬起的目光已经显得安静极了,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了茶碗。“臣谢过郡主。”
依然微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察的克制。
收了茶碗,这次是月下吹熄了珍珠帘外圆桌上的烛火。
“大人,好眠。”
透窗而入的月光中,月下的声音轻软又带着一丝轻快。除了外祖母,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为另一个人倒茶,第一次有机会照顾一个人。
深沉的夜中,一切动静都显得如此清晰。
她长衫窸窣的声音,珍珠帘动的声音,新换上的合欢花青罗帐被撩动的声音,然后是轻轻一声“哎呦”。
长榻上已经阖目的宋晋立时坐了起来,倏地看向了垂下的罗帐,长腿已经落地,脚踩在了踏板上。
就听帐内月下的声音,“谁把脚踏放在这里的!”过了一会儿,“.....好像是我.....”
听声音人已上了床。
宋晋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直到听到帐内再无动静,宋晋才轻轻开口,已听不出任何醉意,“郡主,今日臣给你背一段《九歌》吧。”
“想是想听,不过大人今日已很劳累了.....”
“郡主想听就好。”
宋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帐内黑暗处的月下身体一下子舒展开了,本来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的眼睛在黑暗中放松了下来。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在宋晋徐缓如水的声音中月下早已闭上了眼睛,乘着轻缓温柔的声音慢慢沉入了梦中。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一直到最后一句,宋晋停了下来。帐内的人早已无了一点动静,夜寂静,月高升。
宋晋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头顶梁柱,许久,许久。
*
第二日起床的月下,依然习惯性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长榻,才洗漱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小洛子正在一旁跟月下说小丁子的事儿。
“.....他还成吧,在内书堂不至于给咱们丢脸。”说到后来,小洛子还露出了一点骄傲的神色。
内书堂是宫里专门教太监读书识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