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收拾,亭子里安静了下来。
月下还担心宋晋,就听宋晋示意她看湖面:“郡主看,它多快活。”
湖中,落下的雨点激起一片又一片涟漪,小鸭子在其中打着转嬉戏。
月下看得目不转睛。
宋晋立在她身侧,同样静静看着。
雨越来越大,雨点子打在亭子上,落在水中,树叶上,草木间。耳边是哗哗的雨声,鼻端是泥土的味道,是草木生发的味道。
几人所在的这方亭子好似雨中一叶扁舟,干净,轻飘。
宋晋把披风折起垫在石凳上,月下坐下,靠着朱红栏杆,侧身向着湖面,静静看着这一方雨,还有雨水中那只小鸭子。
随着雨又大了一些,小鸭子甩了甩头,往树丛深处游走了。
“它回家了。”
月下轻轻道。
“是。”
宋晋轻轻回。
月下转脸,看向宋晋。
把他这个人再次看得清楚,仿佛两人之间又一层隔阂消失了。
她不由想到她初见宋晋。
宋晋这样好看,即使是前生,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跟他作对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是很注意父亲这个学生的,几次装作不经意与他说话。为了那无法对人说出口的原因,她分外注意他,她想知道——
她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父亲这样赞扬,欢喜。
她几次都听到父亲书房里传出的笑声,父亲的笑声。这于她来说,陌生极了。带来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好看的外地来的儒生。
她偷偷看他。
宋晋突然开口,让月下心头一跳。
“郡主当时,为何执意想要买下臣的那只大青骡?”
哦,月下想起来了。
在更早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注意到父亲对宋晋的格外青目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宋晋说话了。
隔着悠悠岁月,她想起两人的初见。
亭外雨声哗哗。
亭中月下想到当年。“它的眼神——”
说着月下对着宋晋努力模仿当年大青骡打动她的眼神,“它就那样看着我.....这样.....我觉得它有话跟我说,不舍得我走....又、又这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宋晋看着眼前人努力学着她所看到的青骡的眼神。
黑白分明的眼眸,好似笼着一层雾汽,湿漉漉地望着人。浸染着淡淡的眷恋。
宋晋微微移开目光,“臣知道了。”
月下立即道:“它都这样了,谁能无动于衷呀。”
“是。”
宋晋轻声回。
“话又说回来,你的骡子真的很会装可怜。”月下说着还点了点头,“有次它看着我的发钗露出那种表情,我差点就想把发钗拔下来送给它了.....”
一旁小洛子唇角抽动:差点?
郡主分明拔下了发钗放在了骡子吃草的槽子里,要不是负责喂马的及时发现,宋大人那匹已经到了岁数的老骡子,只怕就不能那样安安静静地老死了.....
宋晋顿了顿,“郡主也很会。”
“嗯?”
“扮可怜。”宋晋声音很低,月下还是听明白了。
她向宋大人解释:“我也是没办法,我也是发现我皇帝舅舅特别吃这一套,才苦练的本事.....跟你的青骡没法比,我是自学成才,它是浑然天成。”
她声音本就轻,说到后来更轻了。她口中的皇帝舅舅,是先帝武宗。
雨声哗哗。
月下振作了精神,分享秘密一样小声道:“而且太后娘娘也吃这样可怜巴巴的眼神,不过也就是小事有用,真大事,太后不许的,再怎么装可怜都没用了。”
“怎样的小事有用?”
见宋晋感兴趣,月下认真回:“比如,打了祁家三公子这样的——小事?”
亭子里时安给口水一呛,硬生生按住,垂下的脸憋红了。原来明珠郡主管她十五岁那年带人套麻袋打了祁国公府那位三公子那件事叫——小事啊!果然还得是明珠郡主!
月下轻轻瞟了宋晋一眼,生怕他问“怎样的大事没用”。那就要说到他们的这纸婚约了,就是她怎么求都没用的大事。月下不安地咬了咬唇。好在宋晋并没有问下去,而是轻轻带开了话题。
不觉间,雨停了。晚霞又现。淡淡霞光泻在新雨后的湖面草木上,轻悠悠的波光涟漪荡漾在朱红色的亭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