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抱着被子翻来翻去,一会儿索性把被子推开,抱着枕头.....一会儿仰躺着张开手,一会儿又趴下压住一侧脸。
外间蜡烛燃着,隔着镂空的窗格和层层纱帐,隐约的光亮透入,拔步床内不至于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窗扇明明开着,月下借着隐约的轮廓瞪大眼分辨出黑暗中的纱帐纹丝不动,这让她更觉得热了。她再次翻了个身。
睡在碧纱橱内守夜的小洛子这时候起身了,把蜡烛移过来。
朦朦烛光一下子铺满内室,月下终于毫不费力地就能看清翠纱帐了:果然一动不动。
小洛子已经拿着一柄团扇进入了拔步床内,轻轻一抬手,送来了清凉的风。
月下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胸口都舒服了好些。
她终于安稳了。趴在床上,一边脸压着。
月下看着斜签着身子坐在床沿的小洛子,明明比她这时的年岁还小,此时却耐心十足,周到地一手扇着风,一手捡起了被她蹬到一旁的被子。
她一下子又想到了前生与小洛子的最后一面。被凉风驱散的阴翳又掠过心头,月下咬了牙。
“郡主,可是有心事?”
月下起身,盘腿坐在床上,拿过了小洛子手中的扇子,随意扇了两下,问道:“神医那边怎么样?”
“郡主放心,已有两位在进京的路上。”
月下点了点头。“小丁子.....还没找到啊.....”
小洛子撅了撅嘴。“没。”
夜深人静,小洛子终于没忍住问了:“郡主啊,小丁子到底是谁啊?”
月下看着小洛子。
前生就是小洛子把小丁子带到自己面前。“不算机灵孩子,胜在老实,忠心。”“这孩子算是有点子造化吧,至少遇到了我,不然只怕宫里就没这么个人了,乱坟岗上又多了个喂野狗的.....”
今生的小洛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竖着耳朵等郡主的话。
月下轻声:“入宫的年纪跟你差不多,该是跟你当年差不多又小又瘦,皮肤跟你差不多白,没你这么好看。”
一连三个“跟你”差不多,让小洛子抿了抿唇,听到了最后那句小洛子才露出了笑意。“郡主快别这么说,郡主看上的人,肯定比奴才强多了。”
“可你才是我看上的人呀。”而小丁子,是你看上的人。
小洛子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心里那点子芥蒂也瞬间消失了。暗暗道,他与郡主是打小的主仆情分,什么小丁子小锤子都别想动摇他小洛子的地位。
月下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三更了。”
突然想到什么,月下又问:“你说宋大人这时候睡了吗?”
“明儿是上朝日,寅初就得候在午门前,这时候怎么也该睡下了,不然怎么起得来。”
月下压低声:“咱们看看去!”
“看?看宋大人?”
月下亮着眼睛,点头。“悄悄地,不要惊动任何人。”说着她往拔步床旁金丝楠木衣架子上一指。
上头挂着她的衣裳:一套瓷秘色软罗衫裙。
小洛子抱了过来,服侍月下换上。他手非常巧,迅速为月下松松挽了发。趁月下悄悄对镜的空儿,他忙闪出房门,对已经被惊动的小安子嘘了一声,嘱咐:“郡主要悄悄的,你们都不许知道!”
“巡夜的婆子呢?一准会惊动人的。”小安子提醒。
小洛子啧了一声,“你悄悄地去,让她们绕着郡主悄悄地巡啊,郡主要悄悄地!”
于是月下同小洛子这一路,果然悄悄地。
小洛子打着灯笼,陪着提裙轻手轻脚的月下绕过花墙,往西边院中宋晋书房去了。
夜深,天似穹墨,只有他们手中一灯如豆。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安静。守夜的婆子特特熄了灯,在黑暗中悄悄缩着身子,探头悄悄地瞧过去,远处那一点灯火照出了他们那位神仙似的郡主,看得人心头又轻又软,觉得这夜都活泼了。
一过最后一道小门,隔着一片黑暗,月下看见对面书房,依然亮着光。
此时已子正。就是这时候睡下,到明日侯在午门前,也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好睡了。
“原来这就是宋大人说的‘睡得晚一些’.....”月下望着另一头微弱光亮,喃喃道。
“长此以往.....”
前生秋狩猎场的宋晋又浮现在眼前,苍白,冷峻,清瘦。
月下来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时安正靠着廊柱打瞌睡。突然靠近的亮光,让他还以为是大人终于准备歇息了,揉揉眼嘟囔道:“大人您.....”
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时安含混的嘟囔一滞,立即:“郡主?.....郡主!”
书房的门半开着,足够月下看清书案后执笔的宋晋。一旁蜡烛只剩下短短小半截,凝结的蜡油挂在烛抬上。
听到动静,宋晋抬头。
月下目光与宋晋半空相遇。月下身子不觉一颤。
宋晋猝然抬首看过来,目中犹如结了薄冰的湖面,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一丝温度,透着淡漠和疏离。仿佛目光的主人与这热闹世间没有分毫联系,完全置身繁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