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鼻子,快步跟上前头领路的特蕾莎嬷嬷。
大家似乎对她找的借口没有任何疑问,放心地连细节也不过问,就着手召回那些外出寻她的骑士与修士们了。
据特蕾莎嬷嬷所说,教皇猊下自得知她再次失踪后就一病不起,虚弱得仿佛颈间已横上了死神的镰刀,就屏着一口气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文森特主教因此赶去了皇都。
原因无他,只因教皇法杖在皇都保存…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在皇弟阁下的手里。他得取回法杖才能在必要之时为教皇猊下主持丧礼。
有夜觉得这应该算是神权君授的典型特征了吧?
只是她不理解,主神怎么会不在意神权被架空呢?
来不及继续思考,有夜就被特蕾莎嬷嬷推进了教皇的寝室。
她抹着泪,握紧有夜的肩,哽咽道:“猊下在位68年,向来都是大家心中的典范,我们都很舍不得猊下…只是弥留之际,猊下似乎对自身的魔素失去了控制,圣女开口说话时务必深思熟虑,不要再刺激猊下了。”
她顿了顿,屏着泪,颤着手理了理有夜耳旁的发。
“大抵就是这几天了,猊下一向疼爱你,你多陪陪他吧。”
有夜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教皇的寝室内高高低低地挂满了浅色幔帐,那些幔帐的数量多得有些异常,严重阻碍了访客的视线,即便走近床前,有夜也看不清内里躺着的教皇。
直到一阵清风拂过,有夜才借由相互错开的幔帐看清一只枯槁年老的手掌。
那手掌缓缓抬起,如树皮般层叠的皱纹顷刻之间拉平,化为有力宽广的青年手掌。
“阿尔忒弥斯…”
虚弱的气音持续呼唤着她,可有夜却盯着那又瞬间缩小的孩童之手僵在了原地。
老年,壮年,青年,少年再到孩童…反反复复变化的手掌艰难地抬起,等待她去握上。
“阿尔忒弥斯…你回来了吗?”
教皇的嗓音干涩无比,像是强硬挤出咽喉的粗石,带着研磨过后的血气,令有夜听得心头一跳。
这就是魔素失控吗?
能让一个人不停变换外形?
她压下疑问,终是缓缓走近床边,握上那只渴求她的手掌。
可比起那手掌猛烈收紧的力道,更让有夜惊讶的则是教皇的相貌。
恰巧定格在青年形态的教皇正艰难开口唤着她,那双深夜般的瞳仁在看见她时才终于浮起几分神采,俊逸如古雕般的容颜已被病魔折磨地憔悴不堪,但仍能依稀窥见几分往日的影子。
那双眼是比一般东方人都要更为纯粹的黑,与衣家几位姐姐极为相像的眼瞳令有夜脑中原本趋于模糊的记忆一下复苏。
…是衣家家主!
那双眼本会温柔地眯起,在她吞下药丸后及时递过被切成星星形状的橙。
一向严厉的家主,唯一会对她笑的,只有治疗的时候了。
“等你治好病,我就带你去过户,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好吗?”
“嗯!”
有夜的户口一直没有记入衣家名下。
因为亲族之间的医疗行为违反医师法(1),并会遭受不小的社会舆论,更何况她用的药还一直是衣家的私人实验室里出来的,自是更要小心谨慎。
可她的病迟迟未愈,家主也渐渐变得不爱笑了。
直到她十二岁,家主不幸死于海难。
自那之后,哪怕吞下再多苦涩药片,也不会有酸甜清口的橙及时递到手边。
就算再积极配合治疗,忍耐新药实验带来的副作用,也再不会有人承诺会和她成为一家人。
有夜还记得自己那时因食物中毒被推进抢救室而没能参加家主的葬礼,等她醒过来后,家主就从尽心照顾她的严厉收养人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小罐。
那是她难以忘怀的遗憾。
也许沈月琳是为了填补她没能为收养人送终的遗憾,才将衣家家主的人格数据套在了教皇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于内心向沈月琳道谢。
饶是教皇握住她手的力道愈来愈大,有夜还是忍痛回握住那又变回幼童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嗯,传送阵出了些问题。我刚回来。”
病榻上,少年模样的教皇也翘起唇角。
“喜欢这教廷吗?”
“大家都对我很好。”
有夜答道。她坐在床沿,尽力全用好话回答着教皇的问题。
“交到朋友了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