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大人不是要找塞浦思执事吗?他刚走,您借匹马完全能赶上。”
维克多又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分明已换了身衣服,可他愣是仍觉得自己身上满是鲜血与泥泞,洗不净的污浊盘踞而上,似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神啊,请指引他。
他明明只是做出了正确的事,为什么又会感到如此的痛苦与彷徨?
维克多知道以叔父的地位与人脉,若不在晚宴上彻底了结了他,他极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东山再起,制造出另一个骇人毒窟。那杂碎干尽坏事,几乎将七原罪沾了个遍,又毫无悔过之意。
那双手不知凌·辱了多少异族,又剥削了不知多少奴·隶。可幼时,在被祖母送进教庭前,也是那双手小心抱起摔倒的他,手把手地将他识字写字……
叔父那时最常说的便是:“大哥真傻,竟死在毫无意义的北部战线上。放心,小维克(1),叔父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绝不会让你从军!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我会送你受最好的教育,咱家已经出了两位将军,足够报国了……”
维克多承认自己幼时确实懒惰,不愿意无休无止将时间耗费在毫无兴趣的剑术训练及战术钻研上,所以在叔父说这话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叔父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把收起父亲留给他的护身匕首,扔进抽屉锁住。
“接下来,该帝国回报我们了……你什么也不用做,叔父会给你和祖母留够挥霍的资本。”
为什么那时没有发觉呢?
叔父在父亲战死后就已扭曲成了人性最丑恶的样子。
虽然祖母强·势地干预过一次又一次,可最后都无疾而终,只能将他送进教廷,以求他能严格约束自我,不步叔父后尘,早日继承爵位,抢回家族昔日的荣光。
……可他又做了什么?
维克多仰起头,靠着无光夜幕悄悄逼走眼角湿润。
有夜不知道维克多为什么岔开话题,但她此时也明白了他不想她在这里…维克多想要独处,又或是避开她与神明谈话。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关系,只要她走就行。
反正继续留下也只会加剧彼此间的尴尬罢了。
“那你快点进来暖暖身子吧。”
“我没资格进圣堂的,您看到了,神拒绝了我。”
维克多回话时,恰巧有一大片乌云经过。
密闭无光的夜仿佛漆黑一片的大罩子,将他拢在下方,锁于阴影…那是月光永远也无法照亮的孤寂黑暗。
有夜身旁温暖如春,可越接近维克多,就越发寒冷。
诺大的圣堂内,只有他的身侧冷得刺骨,冷得可怕。
其实维克多隐藏在严苛与毒舌之下的,是个既敏感又爱钻牛角尖的软弱灵魂。
有夜猜想他一定是为手刃亲人之事而烦恼,那份苦楚并非他一个人就能承担的。
虽是为了大义,为了荣耀,可亲手斩下共享血缘之人的头颅定不好受。
她上前轻轻抓住维克多的衣摆,平静道。
“神不会拒绝任何人。”
维克多身形一顿,随着衣摆上的力道慢慢松开,他也僵硬地转过身来,却始终不敢抬眼直视有夜的眼。
忽地,一只荧白如玉的手掌向他摊开。
“神会赦免所有有意悔过并为之赎罪的灵魂。”
有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所以她没有别的话能开导维克多了。
可闭上嘴听对方说,她还是很在行的,毕竟她现下能做的也只有倾听了。
“要一起去忏悔室吗?”
有夜将手掌又向前递了递。
维克多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番。
他悠悠抬眼,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挣扎再三还是僵在了半空。
“神不会拒绝任何人。”
见对方仍扭捏地做不出决定,有夜便干脆又上前几步。
那只如寒冰般的手终于虚虚握上她的指节,有夜被冷得混身一激灵。
可尚未等她开口说话,骤然袭来的“哗啦哗啦”声便打破一室静谧,所有烛火一齐爆燃又蓦地全灭,反复几次,间歇性地照亮如暴雨般击打地面的花窗碎片。
维克多碧绿的眼瞳在此过程中渐渐暗淡原本色泽,就像悄然死去的一方湖水,附着其上的污秽逐渐扩散,淹没一切,夺取主权。
有夜感觉面上热得厉害。
她摸不透神明的心思,为什么像维克多这样正烦恼着的正经信徒祂不管,偏就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难道神明此时降临,不是为了来听取信徒忏悔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