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低下头:“她挺着肚子在车里等,也算同甘共苦。”
沈宗良反问她:“是吗?你在和案件主办人员协调沟通的时候,她在车上吹空调,谁甘谁苦?”
她说不过他,声气很弱地反问:“工作不就是这样的,解决问题就好了呀,那么计较。”
“态度很好,但不是你这样子跟上面汇报工作的,要有主有次。”沈宗良把那份材料丢回了桌上,往后靠上了椅背,手指警告性地点了点她,“这不是在学校了,你埋头苦读考了满分,老师就会夸奖你。总是这样不争不抢,堆在身上的事会越来越多,功劳也不见得被人看到。”
明白了,他叫她上来才不是为了看文件。
且惠背着光,掀起眼皮,很轻地瞪了他一眼。
她坐直了,手迭放在膝盖上,细着嗓子重说了一遍:“是这样的,沈董,如果不是我,去年那两个案子现在还判不下来,田主任什么事也没做,我实在是太厉害了,好比我们部门的架海紫金梁。”
沈宗良两只手交在一起,架在了腿上。他玩味地看着她,声音清清淡淡,“嗯?我跟你说正事,你在跟我使小性子,耍贫嘴啊小惠?”
她的脸一下子全红了。刚才是凭着一时冲动说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娇,这个行为多像在蛮缠他。
且惠以为,这些年风雨交加,她一路蹒跚踉跄地走过来,早就成了个麻木的大人,再也做不来小女孩了。
但记忆是最会追本溯源的,一到了沈宗良面前,和他静静地说上几句话,那副幼态就自己跑了出来,藏都藏不住的娇憨。
她低头抚了抚裙面上落下的灰,很小声地说知道了。
这个样子就太乖了一点,有从前的影子,又经岁月的手,沉淀出更柔美的韵味。
她端正坐着,整个人溺在沈宗良的视线里,像从枝头砸向溪水的白山花。
领带上方的喉结滚了滚,在这间庄重严肃的办公室里,他晦暗的欲望又悄悄爬上来。不好再看下去了,沈宗良重新拿起文件,“我还要一会儿,你累了的话.......”
“我不累。”且惠急急忙忙地打断他,“您都还没说累呢。”
沈宗良勾了下唇角,“你不要和我比,我习惯了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且惠脱口而出:“还是这样吗?可是你今年已经不.......”
“不什么?”沈宗良捏着一份文件看她,诱供一样的口吻,“不年轻了?”
她说:“不管怎么样,身体总归是你自己的,好好爱惜。”
生过病以后,且惠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总喜欢祝人身体健康。
对于病人来说,天空和花草、虫鱼一样,再斑斓也好,投射在她眼里都是灰色的,一点光亮都没有,眼看着以前那个活泼的自己慢慢被裹挟进黑暗里,却无能为力。
且惠默默想了很久,直到沈宗良叫她,“在想什么?”
她立马摇头,一看即知有鬼的表情。
沈宗良镇定地翻过一页,“总不是在想你那个要去出差的男朋友吧?”
他面上淡然不显,仿佛问候新男友,只是旧情人寒暄的一部分,没有别的意思。
但且惠在胡思乱想里,完全搞错了重点。
她说:“你当时在食堂都听到了?盘子就是摔给我看的。”
那么就是男朋友了,不是也快是了。
沈宗良察觉到自己捏着笔的力道太大,指骨松了松。
他的目光还停在那些条款上,“家里做什么的?”
且惠摇头,指尖拨了拨圆圆的纽扣,“搞不清楚。”
“你也太马虎了,连这都不知道?”沈宗良本来想笑一笑的,但没成功,“他人怎么样?”
她吸了口气,说:“就你看到的那样,标准高知家庭出来的男孩子,开朗、阳光,人也没什么坏心眼,总是笑嘻嘻的。”
对男生家里不感冒,对他本人的评价倒是出奇的高。
沈宗良合上手里的卷宗,“难怪关鹏说,连他们这样的老古董,都很喜欢你这个男朋友。”
且惠无奈地笑了下,“关主任这样说的吗?可能是上次中层吃饭的时候,在饭店里碰上王秉文,他一连买了好几桌的单吧,吃人嘴短呀。”
“是吗?”沈宗良嘴角抽动了两下,“谈了多久了?”
问到这里时,且惠才发现题目已经跑偏了。
从她没有否认王秉文的身份开始,沈宗良就下了定论。
但她没什么可解释的,王秉文已经把她身边的人都收买了,她像被孤立在湖心的小岛,所有划船路过的,都默认这座岛就是长在湖里的。
何况,她也不在乎沈宗良是什么看法,他怎么认为都好。
反正他也只是路过,待个一两年就走了。
她有没有男朋友,结婚还是不结婚,与他无关。
且惠也没想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他匡正什么感情,已经横隔在心里的误会,就像永远也迈过不去的高山急流,她不愿花心血去化解了。
二十出头的时候离开爱人,会为自己越不过这道山而伤心,哭得像被丢弃的小猫。但现在的且惠想,过不去就算了,找块空地坐在山脚下歇歇,也蛮好。
她远在香港的心理医生daisy,常通过邮件与且惠联络,daisy总说经过治疗后,她的心灵和身体一样,有很高的柔韧度了。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无非是接受。接受事与愿违,接受生离死别,接受自己的渺小与平庸,接受所有命运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接受一切。
谈了多久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遮捂地说:“在集团,我不想聊自己的私事,您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先......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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