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元年五月初五,夜,赵翰秋携军归京。
三万万两白银当夜送入国库,暂代户部尚书一职的吴甘来瞠目结舌,连夜召回户部全部官员,登记入库。
五月初六早朝,谢祯换好朝服,目光从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恩禄面上扫过,随后目视前方,对恩禄道:“恩禄,晋商叛国案,今日早朝,朕要当朝宣判。”
恩禄知道这一月来,陛下为了这件事有多焦心,甚至连东厂都没有时间再去一趟。
他深知山西此次叛国案,牵扯实在是太广,而且性质极为严重恶劣。陛下必须让此案公之于众,杀鸡儆猴。而且,这一个月来,除了审理山西商人和官员,陛下还没日没夜地伏在案上,不知在焦虑地研究什么东西,他隐隐觉得,陛下怕是要借此案,合情合理地做些他想做的事。
恩禄替谢祯整理完衣服后,谢祯便大步朝养心殿走去。
第059章
谢祯来到太和殿外, 百官已然齐聚。谢祯静静站在龙椅前,看着百官齐声行礼,他的目光自百官头顶扫过。眼前的场面是如此肃穆,庄严, 可无端便叫他觉得无比讽刺。
待百官行罢礼, 谢祯缓缓开口道:“这一月来, 风声鹤唳,想来诸位爱卿, 约莫已经听闻些许关于山西的事。”
众官员闻言面面相觑,他们确实听说了一些关于山西的事,但只知道山西出了事, 具体是什么事, 却未能清晰了知。山西一直有来往的主要官员,这一月来却音信全无,便是想问,也无从问起。
且这一月来, 早朝上的稀疏,陛下像是在忙着什么事,无暇顾及早朝。
此刻听陛下主动提起,众人也未敢多言, 骚乱片刻后,便又全部规矩站好,静候谢祯接下来的话。
谢祯接着道:“先帝登基之初,眼见土特部日益发展壮大, 对我朝威胁渐重, 于是下旨关停互市,欲借此遏制土特部, 令其发展受限。可前些时日,朝廷军清剿韩守业叛军,眼看功成之际,土特部却忽然出兵中卫,致使朝廷军,不得不将清剿流寇的部队,抽调至中卫抵抗外敌。”
谢祯隐去得知晋商卖国的真实原因,将获知此事的线索,归结至土特部出兵中卫一事。
谢祯望向百官的那双丹凤眼中,神色淡淡,瞧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他继续徐徐讲述道:“朕同兵部尚书商议此事时,朕隐隐觉出不对。为何土特部骚扰中卫的时机如此凑巧,就这般恰到好处地替韩守业争取来了喘息的机会。于是朕便命人暗中细查。”
说着,谢祯唇边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嗤笑道:“细查之下,竟发觉有人竟一直暗中为土特部提供我朝情报。”
话音落,百官哗然,一时议论声起,有惊诧的,有斥责的,有痛心的……
待百官再次安静下来后,谢祯这才继续道:“朕命人追查线索,这一追查之下,竟查到一桩牵涉范围极广的叛国大案!”
谢祯的语气逐渐有了情绪,层层拔起,最终重重落定在“叛国大案”四个字上。百官霎时被谢祯所言震慑,不知是震惊,还是惧怕于帝王的雷霆之怒,满朝文武,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风吹过旗帜的声音。
谢祯的神色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平静,只眸色依旧冷静,他厉声道:“山西晋商八大家为首,上下宗族、零商小贩、边境将士、当地官员……涉案共五千余人!”
话至此处,百官静静地看着谢祯,个个神色震惊,情绪紧绷。
谢祯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复又道:“晋商买通大同府知府,守卫边境的部分将士,在先帝禁止互市之后,依然同土特部暗中交易!出售粮草、茶盐、军火、情报……竟已是卖国数十载!”
话至此处,出身南直隶,家中同晋商有生意往来的部分官员,此刻已是唇色泛白,惊而发虚。
谢祯仿佛被气到难以言语,他嗤笑着缓缓点头,目光从百官面上扫过,语气无比嘲讽,道:“以我朝资源,供养土特,养肥了土特,养肥了自己。唯独深害我朝,险些陷入内忧外患的万劫不复之地!”
“晋商卖国数十载,如此叛国大案!”谢祯忽然拔高音量,抬手指向殿下百官,横扫而过,厉声道:“尔等竟无一人知晓!食朝廷俸禄,得百姓供养,尔等可对得起头顶的乌纱帽?”
话音落,百官齐齐跪地。一时之间,整个太和殿前,除了百官齐齐跪地的沉闷声响,没有多余的半点声音。
谢祯望着眼前的一幕,心间仿佛落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阴雨,只觉无比悲哀。如若没有阿满,晋商卖国,如此大案,竟是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啊……
如今他已基本还原阿满梦中的一切。
景宁元年,景宁帝登基之后,以雷霆手段铲除九千岁,并与文官同仇敌忾,铲除阉党旧臣。
从此建安党人一家独大,一心一意为自己背后的势力谋福利,裹挟他取消工商业赋税。
可国内流寇未绝,流寇又勾结土特部相互配合。为了在此等内忧外患中破局,他与赵翰秋策划收复辽东一战。
但国库空虚,文官商人一毛不拔,为此,他不得不向农民百姓加收赋税,致使百姓生活愈发艰难,引起民怨。
他以为,只要收复辽东,重创土特,内忧外患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他便能腾出手来重整山河。
却不知晋商卖国数十载,他与赵翰秋等人对土特部的局势判断完全失误,土特部兵临顺天府城下,本就生活艰难的百姓,逼到绝处不得不揭竿而起,至此,大昭彻底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落。
这便是阿满梦中所发生的事,如若未曾与阿满相识,一切都会如她梦中这般发生。
谢祯看着太和殿前跪了一地的百官,神色愈发嘲讽。在阿满的梦中,在他登基之初,他们一味只知清洗阉党旧臣。清洗阉党旧臣的目的达到之后,他们便一心一意为自己和身后的势力谋福利。
南直隶甚至一直和晋商做着生意,否则茶盐从何处而来?那么大批的粮食,又从何处而来?
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力。
而权力,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流寇如何?百姓的生计如何?土特部的侵扰又如何?
皇帝无法目及天下,天下官员便是皇帝的耳目,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可晋商卖国的消息,竟没有一星半点传进养心殿,初听晋商之时,他甚至懵懂无知。
问他们如何充盈国库,他们不知。问他们如何解决流寇,他们也不知。问他们如何遏制土特部,除了先帝已经下旨的禁止互市,他们还不知。
每日朝堂之上,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眼中无国,无百姓,无天下……
何等可笑?何其可悲?
谢祯不禁红了眼眶,抬手指向跪地的百官,食指凌空点着他们头顶,语气间夹杂着愤怒、恨其不争、悲凉,一字一句道:“尔等,皆可杀!皆可杀!”
面对皇帝的指责,百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身为官员,他们自知任由如此叛国大案持续长达数十载,是何等严重的失职之罪。
出身南直隶的官员,更是不敢抬头,毕竟他们身后的宗族,同晋商多年的生意往来,根深树大。可他们,当真不知晋商卖国,当真不知。
谢祯从未觉得这些官员面目如此可憎!如若一切当真如阿满的梦境一般发生,当他意识到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候,他一定会一一将这些误国的东西,挨个问责,送去黄泉之下,当面向列祖列宗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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