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大人每日都从偏门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人明明没关在京兆府,这些人却偏偏来京兆府闹事,有本事上刑部门口闹去!他堂堂朝廷三品官员,现在混得跟过街老鼠一样,憋屈得很呐!
他开始发脾气:“周朔那小子跑去哪了?要不是他闹出的笑话,京兆府何至于被这么多人编排挤兑!”
一旁的侍从颤颤巍巍:“属下也、也不知情。”
而此时的周朔,与元丰带着几个手下,正满城辗转,试图寻找能替楚涟月作证的人,楚涟月来京两个月,巡街时救过不少人,也替好些人解决了麻烦,元丰跟她一起巡街,自然记得这些人的面孔。
但无一例外,没人愿意站出来替她说话,甚至纷纷声称自己不记得当日之恩,随即匆匆关紧房门。
元丰极为懊恼地锤了下门:“可恶,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他们,如此下去,别说找一百人写请愿书,就连十个都凑不齐,周大人,这条路恐怕行不通啊。”
周朔眼底满是淤青,一脸疲惫道:“先回去吧,希望晏姑娘那边一切顺利。”
穆枫的计划失败后,幸存的蛊人皆被周朔安置在城外的私宅,就算暂时不能给穆枫定罪,只要有了蛊人与翠微镇村民的口供,至少能证明的确有西越人养蛊一事,也能证明楚涟月从未与西越细作谋合,甚至她还阻止了西越人的阴谋。
而晏瞳,自那日后经常去翠微镇采摘草药,熬制汤药,替蛊人们缓和症状,与村民们相熟颇多,便自告奋勇去翠微镇找人证。
眼看天色将晚,明日便是行刑之日,周朔心里没把握,不知道晏瞳能否顺利赶来。
幸而在城门落下前,晏瞳带着翠微镇的村民赶了回来,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整个镇子的人全都跟来了,约有百来号人,由族长带领,皆同意替楚涟月作证。
周朔当即换上官服,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带着众人来到宫门外,递折子向圣上请旨,想借口重新彻查楚涟月的身世,延缓行刑日期。
在等待圣上召见的这段时间里,晏瞳望着高耸森严的宫门,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安,她侧头看一眼周朔,“周大人,你觉不觉得今天的事进展很顺利,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朔刚想开口细问,皇宫里来人了,宣周朔进殿回话,其余人则继续等在宫外,等待皇帝的召见。
周朔跟着宣旨太监来到长明殿上,发现柳时絮也在,不止是柳时絮,诸多大臣也都在此,他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朝圣上请安并说清自己的来意。
不知为何,当周朔说完整件事情的原委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时絮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而周朔的听觉很敏锐,听到那句叹息后,他不自觉抬头,又看了柳时絮一眼。
贺渝听罢,先命周朔先起身,随即派了一批御林军前往宫门外,将蛊人与证人带进来,但因为人数众多,村民们留在了殿外,只有族长与被捆绑起来的蛊人们进了殿门。
期间周朔站到了柳时絮身侧,却听得对方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不该来这里。”
没等周朔想明白柳时絮话里的意思,族长所言之事令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原本说好是来替楚涟月作证的,但族长却将当时拿村民们炼蛊的人,由穆枫换成了楚涟月,并把所有罪名通通推到楚涟月身上。
在群臣们的声讨中,周朔也回过味来了,向来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的卫玄,在炸毁灵药山庄后,却没对翠微村民们赶尽杀绝,原来是他的一步棋,不管是谁来揭露穆枫的罪行,都会被反咬一口,而楚涟月刚好成了那个背锅的倒霉蛋。
再加上楚涟月生母是西越细作,她勾结西越人拿无辜的贺朝百姓炼蛊,反倒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加上此项罪名,更多的人盼着楚涟月改斩首为凌迟之刑,以平天下民愤。
贺渝十分头疼地看着堂下诸臣,若非阿絮提前禀报她翠微镇发生的事,只怕连她也会被这群人蒙蔽,但在无凭无据的状况下,她也不好在明面上反驳这群闹翻天的朝臣们。
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阿絮对那女捕快有意,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没替女捕快求情,但若真答应这群老东西们改斩首为凌迟,只怕真要伤了她与阿絮自幼的情分。
这么麻烦的事还是交给阿絮自己拿主意吧,贺渝只在意两件事,其一柳时絮是否会始终只忠于她,其二他会不会因为那个女捕快的事犯糊涂。
所有可能威胁到贺朝江山的不利因素,她都会尽力去铲除,确保坐稳贺朝的江山,尤其是在前几个月刚传回密报,西越与北周即将结成盟友,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不想阿絮被人拿住话柄。
贺渝挥停堂下的争论声,侧眸看向柳时絮,“此案牵扯甚广,现在是由刑部负责,姜尚书不在,柳卿以为该如何?”
柳时絮站出来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该解决北周与西越结盟之事,不论楚涟月是被判斩首还是凌迟,都改变不了西越吞并整个天下的野心,臣自请前往北周阻止二国结盟,其余的事还请陛下裁决。”
贺渝满意地看了一眼柳时絮,真不愧是她最信任的人,看来这件事并不会牵扯到阿絮为国效力的决心。
“那就依你们所言,三日后行刑。”
第七十七章
京刑狱司, 夜雨淅淅沥沥砸在瓦砾上,吵得楚涟月睡不着觉,索性坐起身, 搬来把椅子到铁窗下想要透透气。
奈何铁窗太高,椅子又太矮, 她扫视一圈牢房,挽起袖口依次将木榻、方桌、椅子搬来窗边,并叠得高高的, 最后再爬上去, 脑袋凑到铁窗边,深深吸了口气, 是自由的味道, 还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
。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六日了,听狱卒大哥说,明日要拉她去集市砍头, 哦不!是凌迟处死,简直太荒唐了!
她记得以前抓过那些穷凶恶极的歹徒,顶多也是被砍头, 一刀子解决的事, 还没见过谁被凌迟处死的,听狱卒大哥说, 会把她绑在集市上, 避开要害割上几千刀, 最终血枯而死。
除了五岁那年因为太饿, 她偷了包子铺老板俩馒头这件事,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过什么错事,才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外边雨势渐大, 隔壁牢房每晚这个时候,都会传来几道脚步声,天亮后又径自安静离开。
起初楚涟月以为是某个被打得不能吭声的犯人,每天被拉出去严刑拷问,夜里再关进来,但她发现隔壁早上压根没有狱卒来开门的声音,也就是说隔壁住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有极强的自我管理意识,用不着锁门,会自己待在牢房里,直到天亮。
思绪落回眼下,楚涟月打量着整间牢房,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这间屋子正好坐北朝南,她想起自己曾经与柳时絮说过的话,要是哪日被抓了,能不能给她安排一间坐北朝南的监房,没想到会在今日应验。
现在,她愈发怀疑柳时絮已经恢复了记忆,但从她被关进牢房至今,柳时絮一次也没来看过她,想要问他的那些话只能憋在心里,恐怕得带进棺材也未可知。
她倒不是还对他抱有希望,只是临死前想要一个答案,记得或者不记得,这对她而言很重要,倘若他记得曾经的一切,还对她那么毫不留情,那她做鬼也要缠着他,让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早点下来陪她。
倘若他不记得也就罢了,只当这段日子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便放下一切去投胎。
下辈子不当人啦,更加不会当捕快,这差事她不干了,什么惩强扶弱、公道自在人心通通都是假的,她替别人伸张正义那么多年,临到头了,却没人替她伸张正义,就连老天也不帮她,明明是坐北朝南的牢房,没晒过一天太阳,天天下雨,闷都快要闷死在这里。
要有下辈子,她想当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住在深山逮谁吃谁,逢年过节就出来觅食,吓哭小孩,要让所有人后悔招惹过她,至于什么大侠,谁爱当谁当,来一个她吃一个,来一对她吃一双。
可光是这样,她还觉得不解气,为什么这辈子遭受的委屈得下辈子来报?好不甘心啊,要是能逃出去,她要苦练武艺,成为天下第一,把这些欺负她的人打个落花流水,尤其是柳时絮,就数他最可恶,别人欺负她无所谓,可他曾经作为她最信任的人,居然亲手把她关进大牢。
可悲的是,在他背信弃义的前一刻,她还想着要去救他,生怕晚一点他就死在卫玄手里。
夜色已深,她仍坐在椅子上,张望外边的夜幕,头一回感觉自己孤零零,阴郁的情绪笼罩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总不至于真等明日被凌迟处死吧?那样也太痛了,她打算给自己找个最畅快的死法,至少比凌迟好一点。
望着钉在窗前的铁栏杆,她将被褥撕成碎布,然后再拧成绳子,绑在铁窗上,一条简易的上吊绳子便做成了,但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往绳子里钻,不是怕死,是想起曾经见过的自缢尸首,舌头外吐的样子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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