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如今贵为太后,论礼法, 前朝后宫无人敢不敬重您,论地位, 您已至世间女子尊荣之顶。您何不退居后宫,就此享受荣华富贵呢?当今天子仁善,是至孝之人,太后何必定要对天子苦苦相逼。”
瑛娥端坐在高堂之上,帘幕垂下,光影错落在她身上。
她身着玄袍,头戴冠冕,俨然有了王者气派,但她纵使再尊贵却也只能着凤袍,九色龙章的服饰她依旧不能穿戴。
她实在太漂亮,以至于她素日定要穿些暗沉老气的颜色才能勉强压住一身的艳色,叫人重视起她的辈份和地位。
瑛娥很认真地听了,没有发怒。
她只是说:“如今大楚情况危急,天子年幼恐难当大任,再过些时日罢。”
待那个老臣被人牵引着走出宫殿后,我才在瑛娥面前现身。
她见到我连忙行礼。
我说:“你如今尚且只是代天子执政,他们便急不可耐要将你拉下去。之后你若当真以女子之身执政受到的非议和艰难远不止今时这些。”
“如今你遇到的这些只能算是碍眼的几块小石子,之后你遇到的可能会是整个楚国,甚至于整个世界的合力攻伐。”
“瑛娥知道。”
她抬起一双锋利如鹰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她眼中仿若有火在燃烧,她说:“但这世上的事,总要有人跨出第一步。”
“妾身不才,愿做这第一人。”
我沉默地看着她,将手中的卷册交给了她。
我说:“瑛娥,我不会给你别的帮助了,之后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做。”
“若你当真不负你当初的承诺,为大楚再续国运,你我交易便两清。”
“若你败了……”
我看她一眼,道:“便如你所言在我座下做牛马服侍我吧。”
她闻此只恭敬地对我行礼。
“劳女神辛苦,不论结果瑛娥都愿此间事后毕生侍奉您左右。”
她竟对我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依着她的性子若非当真对谁人尊敬,绝不至于行这般卑微至极的大礼。
我见她赤诚,摇摇头,一时也没有反对。
其实我并不觉得她当真能够做成此事。
但敢于与世界逆行的人似乎又应当被给予一些宽容和鼓励。
这份勇气,让我感慨。
如此,人间一下过去了许多年。
我亲眼看着瑛娥研习了帝王之术后,慢慢蜕变成一个优秀的政客,她一步步将朝政完全掌控,她聪明精确地找到了自己在朝政上的支持者。
——那些被世家贵族阻挡在朝堂之外的寒门子。
她破格提拔录用寒门子,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朝政上终于不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一言堂,从前便是天子也都需要仰仗依赖他们。
瑛娥的这一举动为大楚注入了无数新鲜的血液,让原本颓靡的大楚朝堂顿时焕然一新。
她甚至任用了大楚有史以来第一个寒门宰相。
此人三岁知文,五岁成诗,文武双全,确是安邦治国的大贤,只可惜因出身微寒,从前为世家所不容,被瑛娥发现后便成为了瑛娥核心决策圈子的重要一员。
他上任后大刀阔斧改革了如今陈旧早已不合时宜的各项制度,让整个大楚再度重现了活力。
可以说,只要他尚在相位,大楚霸权便无人敢觊觎。
瑛娥和此人一起将大楚从风雨飘摇的局面中拉了回来,大楚重新焕发生机,国力再度兴盛。
至此,我已然能窥见大楚隐约要断绝的国运再度被续上了。
但瑛娥至此却还有一事迟迟未做。
二十年过去,大楚确实强了,但她却迟迟没有称帝。
如今她的野心已被不少人敏锐发觉了,只是她潜伏二十年迟迟不动,也叫那些人一时心存侥幸,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这一想法确实是惊世骇俗,但谁也不能否认她这些年做得不好。
被大楚前几代皇帝玩垮了的国家却在一个女人手上重新兴盛了。
二十多年,瑛娥也不再是那当初那个需要靠重色华服才能显出气势的女人,她早已不再年轻,岁月没有给她优待,但她如今却早已无需任何装饰为她点缀添彩、增加威严。
瑛娥道:“若吾今日就停在此处,不逾矩称帝,或许这日后史书上还能留下一个辅政的美名。若我走出了这一步……”
瑛娥看向我:“这日后史书之上还不知将如何诋毁唾骂我。”
我自高高的神像上自上而下看她:“只因为这个,你便一直踟蹰至今么?”
瑛娥跪拜在我身旁道:“神女,妾身深知这世间对女子有多么严苛,瑛娥愈是站在这世间至尊之位上,瑛娥便愈是能清晰地窥见这一点——整个世界从来都是只属于男人的,女子似乎自古以来就被规定着只能生存在后宅内,朝堂和更宽广的世界从来不是她们的。”
“托神女您的庇佑,瑛娥侥幸以一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享这千古以来只有男子才能享有的至高权柄和尊荣,但不瞒您说,这些年吾看似愈走愈高,心中其实却愈发绝望了。”
“吾知晓自己离经叛道,似吾这般的或许千载未有一人。”
“吾舍弃了所有才总算博得如今的地位,其中艰险不必言说,吾曾信誓旦旦说想要做这世间开天辟地第一人,但这等狂悖之言吾今日才知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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