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昌九年,春天
沙漠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阳光倾泻而下,照在没有变化的黄沙上,映出一片明晃晃的绝望,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在这一片广袤的沙漠中,有一处,乌压压一片。
是一个沉默的军队。
此时披甲的士兵一个挨着一个坐在黄沙之中,或沉默地啃着他们手中的干粮,或沉默地擦着他们的刀。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小心翼翼打开他的水囊,还没靠近嘴边,就被一双干裂的大手按住。
小兵看了身旁这个沉默的老兵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小心翼翼盖上了水囊。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水囊中激荡的声音让他西安。小兵把自己的水囊挂回了腰间,继续沉默坐着,等待前方来自他们将军的下一个指令。
他稚嫩的眼中燃烧着热情,望着前方那片没有边际的沙漠。
他身旁的老兵默默嚼着嘴里的干粮,狠狠咽了下去,同样小心翼翼地收起干粮。同这个年轻士兵一样,看向前方。
这是一队大周的士兵。
这是他们深入沙漠的第十二天。
这是一支异常沉默的军队,也异常顽强,凶悍。这一年来,他们跟着他们的将军走到今天,成为北地新的战无不克的军队。他们出现之处,让那些曾经无所畏惧的北蛮骑兵胆寒。
北地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多,如今,攻守易势。
大周军队已经把北蛮打出了他们的国土。
如今,这支精锐队伍正在追击俺达贡。
俺达贡却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沙漠广袤,越往北往西,大周的补给越不可能。这一队精锐,自带补给,深入沙漠。随着他们越深入,他们的粮水就越少,如果在水耗尽之前还找不到俺达贡的队伍,他们很可能会渴死在这片沙漠中。而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广袤沙漠中,俺达贡的队伍却可能藏在任何一处。
歼灭俺达贡,似乎成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这支沉默的队伍依然满怀信心,每一个人的目光中都闪动着必胜的信心。这不仅仅因为过去一年的胜利,更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主帅,将带领他们获得下一场胜利,建立彪炳史册的功勋。
队伍最前方,一片高出的沙丘之上。
身披黑甲的高大身影正看向远方。
目光所及,都是黄沙。
他身后,是另一个披甲年轻将军,此时抱着头盔,静静看着这人,等他最后的决定。
是返回,还是继续向前。
返回,携当前战功,对他们而言已足矣。
但保留了精锐力量的俺达贡,早晚会卷土重来。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北地必将再起战火。
年轻将军抿了抿同样干涩起皮的唇,看着他的主帅——宋晋。
他们携带的水和粮最多还能撑七天。而此处,距离出沙漠已经是十二天的路程。从这里返回,再加上后勤接应,他们还可以带领大军活着回去。继续向前,如果在十天之内他们找不到俺达贡的队伍,不能歼灭他们获得补给,他们都将死在这片沙漠中。
周迟随着宋晋的视线看向无边的沙漠,轻轻打了一个冷战:也许俺达贡就在等着他们往前,等着他们断水断粮的时候,反杀他们。
日光冷冷照耀着连绵黄沙,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此时的周迟不知道。他只是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等待宋晋做出抉择。
宋晋目视苍茫的天空,许久没有说话。
日头冷冷地照着,冰冷地日光落在宋晋黑色的铠甲上,上面遍布干涸的血迹。他扶着腰间的长刀,转过身来。
周迟视线立即看向宋晋。
于此同时,乌压压的一片缓慢升起,是坐在黄沙上的士兵们站了起来。背着他们仅有的干粮和水囊,同样握着他们腰间的刀,同时看向了他们的主帅。
一双双眼睛,沉默地看向宋晋。
无论他做出何种抉择,他们都将义无反顾跟从他,去赢,或者去死。
同所有人一样,宋晋的唇也因为沙漠的干涩和夜晚的寒冷,起了皮,有裂开的口子。他那双握着长刀的手,早已不是当年握笔杆的模样,大大小小的裂口,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向被衣甲覆盖的手臂处蜿蜒。一年多的风霜与征战,让他一张脸越发棱角分明。随着他转身,他的目光所到之处,都带着无言地力量,让下方的兵士们越发握紧了刀挺直了脊背。
整个沙漠寂然无声。
宋晋开口,往日如水的声音如同砂砾打磨,越发低沉,带着微微的沙。一如既往地清晰,坚定。
“将士们——”
将士们望着宋晋,等待着。
“我意继续向前,剿灭北蛮主力,诛杀俺达贡。”
再一次,宋晋是那个承担一切的决策者。成,他将带领他们一起建立不世功勋。败,他将与他们埋骨黄沙之中。他与他们生死与共,并以他的决策,承受后世无尽褒贬。
宋晋坚定道:“为了大周北境百姓的安宁,毕其功于一役。从此,诸位同我,以及我们的兄弟亲人,还有未来我们的孩子——”
“儿子,不必像我们一样再次经历残酷的战火,在冰天雪地中厮杀,在绝境中负重前行。”
“女儿,也不必像我们的妻子姐妹一样,在动荡中惶惶不安,在绝望中无可奈何。”
宋晋的声音几乎温柔:“我们有机会为他们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远离战火,远离蛮人的威胁与欺侮,让他们生活在一个更值得期许的王土中。”
每一双看向宋晋的眼睛都雪亮。
宋晋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拔出了他的长刀,高高举起:
“为大周!为亲故!为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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