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可以做大周最耀眼的名臣,即使恨他的人再多,到最后也得承认宋大人的“无可攻讦”。
如今这一步迈出,宋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如果败了,动手的人不仅有臣,还会有——君。
就像前生,他从奉先殿出来,月下偷偷看到了他在宫道上禹禹独行的背影,带着踉跄。宫道那么长,这个宫城那么冷漠。她当时很想知道,他,可有后悔。在那个漫长而冷硬的宫道上,始终大道直行的大人,可曾有片刻的——后悔?
月下身子轻轻发颤,目送他一步步登上了通往崇政殿的汉白玉石阶。
经过她身边的那一瞬间,月下听到了宋晋身前玉佩轻轻的一声脆响。
她的目光望着他,发紧的喉咙:“宋大人。”
宋晋目视前方,唇却动了动,留下一句:“郡主放心,臣会赢。”
很轻。
那一瞬间,清淡的声音中是笃定的张扬,张扬到近乎放肆。
可他身穿象征谦逊内敛的深衣,从他平静的面容到平稳的步伐,无不恭谨从容。
日光洒在月下抬起的瓷白脸上,她干净的眼眸中是藏不住的神迷意乱,愣愣追随他沿着石阶而上。
她甚至没有看到,此时石阶的终点,萧淮已经搀扶着年迈的大儒站在了那里。已年近八旬的王桢目光安静,平和,静静看着沿石阶而上的年轻人。
萧淮的目光却落在石阶下月下仰起的脸上。
在看清她目光的那一刻,萧淮桃花眼中浅淡的瞳孔剧烈一缩。
王桢转头,看向他。
萧淮立即收回视线,恭敬道:“先生,这位就是宋晋——宋子礼。”
太子的声音克制,冷静。
王桢再次轻轻看了这位年轻的太子一眼,这才重新转向宋晋。
宋晋登上最后一级石阶,躬身无比恭敬一礼。
萧淮和王桢都看着眼前人。大周这位被认为风姿最佳的探花郎,一身玄色深衣,愈发显出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身姿挺拔,目光低垂,端正行礼。
萧淮的眼皮不受控制轻轻一跳。余光中,他注意到一身红衣的月下依然站在丹壁之下,望着眼前这人。萧淮唇角轻轻一勾,却没有一丝笑意。
两边官员纷纷沿着两侧入场,这场酝酿许久的大礼辩即将开始。
天愈发蓝,阳光越发灿烂,崇政殿前越发空旷。
大太监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正昌帝正位上首,底下文武官员分列两边。不仅祁国公,就连年迈多病的赵阁老也出席了,站在文官之首,抱着白玉笏板,垂着眼皮。只在王桢出现的时候,这位阁老轻轻抬起眼皮,看了夕日老友一眼。
祁国公的目光从宋晋身上到赵阁老身上,同样抱着笏板,低垂眼皮。
正昌帝大袖一抬,大礼辩开始了。
*
永寿宫里,祁皇后一脸不可思议:“你说谁?”
“确实是宋晋宋大人,郡主郡马!”
“本宫能不知道宋晋是郡主郡马?!”祁皇后没好气道,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依然一脸不可思议看向郑嬷嬷:“那边神神叨叨,本宫还以为又有藏在哪个山头的老头子给他们挖出来偷偷弄到京城了,还让人在京城几个门严防死守,结果就这?”
宋晋?
宋晋在理学圈子有任何建树吗?在清谈辩论中赢过任何一场吗?
郑嬷嬷提醒道:“不是没赢过,是就没有参加过。”
“真有本事他会不参加?”祁皇后笑了。尤其是对于宋晋这样出身的学子,她见得可太多了。但凡能有几分辩才,早就崭露头角了。每年京城酒楼茶馆之中,多少发出惊人之语的书生,不就是希图自己的高论给上头人听到,能够敲开京城贵人的门!
“当年宋晋来京城,如果不是郡主那个棒槌死活看上那头快死的骡子,宋晋连买匹马的银子都没有!我大周尊崇治学,贵清谈,他真有本事,早有不知多少人家送上好马了,还用赶着一头掉毛的老骡子进京赶考?还会被国子监学子当成好大的一个笑料?”
国子监里学子非富即贵,要不是当年的宋晋,都没机会见活的骡子。也因此那些日子,日日都有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相约看骡子。
“必有后手!”祁皇后道,随之就是一声笑,“好在父亲提醒了,如今皇城四门就是只苍蝇也别想中途飞进来!”
郑嬷嬷这时也笑道:“确如皇后娘娘所言,只是不知道这位宋大人怎么敢的!”
“怎么敢的!这是想立功往上爬想疯了,逮着机会削尖了脑袋也得往上拼!”说到这里祁皇后冷笑了一声:“这些下层出来的人就是这幅样子,本宫见得多了!”
这时候祁皇后坐下:“咱们就静静等着,看看这个赵老头子到底弄的什么诡计!”
同祁国公一样,她认定宋晋是赵阁老推出的烟雾弹,永寿宫连同整个祁国公府都把所有注意力用在警惕后招上。
此时的仁寿宫里,一片安静。
太后靠着炕桌坐着,一手始终抚着茶碗。这时候向周嬷嬷道:“什么时辰了?”
周嬷嬷回了,接道:“这时候该是已经开始了。”
太后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周嬷嬷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您说阁老他老人家怎么想的?这到底是什么后手呀?就是需要人拖着,怎么能让宋大人来?”
太后这才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慢慢道:“别担心,阁老做事,向来都是稳健的,阁老这么做,定然有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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